第65章追捕与逃亡(1)
第65章追捕与逃亡(1)
在泰晤士河畔靠近罗瑟海斯教堂的一带,运煤船的尘灰和密集的矮房子喷出的烟雾把两岸的建筑物与河上的船只熏得发黑。这一带至今仍有一个地方,在伦敦现在的许多不隐秘的场所中算得上最肮脏、最奇怪、最特别,许多伦敦人甚至连它的名字也不知道。来这个地方,你得穿过迷宫般偏僻、狭窄、泥泞的街道,这里住着最粗俗、最贫穷的水上人家,他们的谋生方法不难想像。店铺里堆放着价格最低廉、质量最差的用品,最劣等、最难看的衣服悬挂在门前,在栏杆、窗口处飘扬。来这里的人得在最底层的失业者、舱货搬运工、煤船装卸工、浪荡女人、穿破衣烂衫的孩子,以及河岸的废物垃圾中挤来挤去,艰难地往前走,还得忍受街道左右的窄胡同里的丑恶景象和难闻的气味。笨重的马车装着各处货栈里堆积如山的货物,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声音。最后终于来到比刚才更为偏僻远处的街巷,可一路上只见突出在便道上方的骑楼摇摇欲坠,断壁残垣像左右摇晃,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烟囱塌了一半,另一半也即将倒塌,窗户的铁栅栏上边锈迹斑斑,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
就在这一带,在萨克镇的道克海德后边我们看到了雅各布岛,该岛被一条泥水沟环绕,涨潮时有六至八英尺深、十五至二十英尺宽。这条水沟以前叫磨坊池,可这些年里人们都叫它荒唐沟。它是泰晤士河分出来的一条支流或者说水湾,只要在满潮时打开利德磨坊的水闸(水沟的旧名即由此而来),就可以把水放满。开闸的时候,外来访客只要站在磨坊巷那些横跨水沟的木桥上,就会看到两岸的居民纷纷从后门、窗户,放下吊桶、提桶,以及各式各样的家用器皿去打水。而当他将视线从这一场景移向房子本身,眼前的景象不免会叫他大吃一惊。五六所房子合用屋后的一条木板走廊摇摇晃晃的,透过木板上的窟窿可以看到下边的淤泥;早已破烂和重新修理过的窗子里伸出一些晾衣竿,但上边从来不见晾着衣服;房间又小又脏,室内密不透风,空气污浊得连用来藏污纳垢似乎都嫌不合格。木棚悬在烂泥臭水之上,像是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样子——有一些已经掉下去了;墙壁污秽不堪,地基渐渐腐蚀下沉;处处充斥着怵目惊心的贫困,令人作呕的污垢、腐物和垃圾——这一切装点着荒唐沟的两岸。
雅各岛上的货栈没有屋顶,里面空无一物,墙壁东倒西歪,窗户已经面目全非,门板倒在街上,熏得污黑的烟囱不再冒烟。三四十年前,这里尚未受到不景气和法律诉讼战的冲击,这里曾经是一片繁荣富庶的景象,可如今,它确已沦落成了一座孤岛。房舍没了主人,胆大之徒就破门而入,将之据为己有。他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死去。这些人必有各自重大的原因才来此处寻一秘密住处,要么就是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否则也不会到雅各岛上来寻求庇护。
这些房子中有一座相当大的独立楼房,房子的其他部分都已破败不堪,唯有门窗防范森严。屋后濒临水沟,其情形上文已作描述。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聚集着三个男子,这三人愁眉不展、闷声不响地坐了好一阵子,不时露出迷茫而期待的神色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是托比·克拉基特,另一个是基特林先生,还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窃贼,他的鼻子在以往的斗殴中几乎被揍扁了,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痕,兴许也是在那次格斗中落下的。这人是一个从海外逃回来的流放犯,名叫凯格斯。
“我的好伙计,”托比转身对基特林先生说,“既然那两处老窝都待不下去了,你应另找他处,不该上这儿来。”
“你干吗不另找他处,蠢货?”凯格斯接口反问。
“哎,我本以为你们会比较乐意见到我呢。”基特林先生脸色阴郁地回答。
“嗨,听我说,年轻的绅士,”托比说,“我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凭这一手才有了个无人窥探的安乐窝,眼下突然有位和你处境一样的年轻绅士光临寒舍(虽说在方便的时候,阁下可能是一位受人尊敬、讨人喜欢的牌友),这不能不叫我担惊受怕呀!”
“尤其是这位独来独往的年轻人家里还住着一个朋友,而且这个朋友还提前从国外赶了回来,偏偏他又很谦虚,不愿去向法官报到。”凯格斯补充说。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托比·克拉基特似乎觉得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臭架子已不再奏效,于是他转向基特林问道:
“那费金又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今天下午两点钟,正赶上吃午饭那会儿。我跟查理从洗衣坊烟囱里侥幸溜掉了。波尔特一头钻进那个空水桶,可他腿太长了,露在外面,他们就把他也抓走了。”
“贝特怎么样?”
“可怜的贝特。她跑去看南希的尸体,说是去告个别,”基特林答道,脸色越来越阴沉,“不料突然间她发了疯,又是尖叫又是胡言乱语,拿脑袋往木板上撞,他们只好给她套上约束衣,带她上了医院——她现在还待在那儿。”
“小贝茨怎么样?”凯格斯问。
“在附近转悠,天黑以前不会上这儿来,不过他很快就会来的,”基特林回答,“眼下也没别处可去,瘸子店里的人都已全部被扣留,那个酒吧老窝也到处布满了陷阱,我去过那儿,是我亲眼所见。”
“这是一次大扫荡,”托比咬着嘴唇说道,“要完蛋的可不光是一个人。”
“现在正是审判期,”凯格斯说道,“只要预审结束,波尔特供出了费金——从他以前说过的话来看,他肯定会招供——他们就可以判定费金是事前从犯,星期五便会开庭受审,从今儿个算起,六天之内他可就要行刑了,决不会有错!”
“可惜你们没听到百姓的怒吼声,”基特林说道,“要不是警察拼命阻拦,他已经给撕成碎片了。有一阵他已经倒下,亏得警察将他围住,护着他在人群中夺路前行。你们没有看见他惊慌四顾的样子,浑身上下到处是污泥和鲜血,紧贴在警察身边,就好像警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似的。我这会儿还看得见人群拼命往前挤,警察也顶不住,就把他夹在中间拖着他走;我看得见人们一个接一个跳起来,大吼大叫,像野兽一样朝他扑过去;我看得见他头发、胡子上都是血;我听得见娘们儿都叫嚷着挤进街角的人群中央,发誓要把他的心挖出来。”
这个被那可怕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的目击者用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站起来,神志错乱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就在他神志错乱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另外两人盯着地板一言不发时,突然楼梯上响起一阵啪哒啪哒的声音,接着赛克斯的狗蹿进了屋。三人奔向窗口,跑下楼,冲到了街上。狗是从一扇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的,它没有跟着他们跑,它主人的身影也没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三个人回到屋里后,托比说道,“他不会上这儿来吧。但……但愿他别来!”
“他要是上这儿来的话,会和狗一块儿来的,”凯格斯俯下身来,察看着那只躺在地板上直喘气的畜牲。“喂。咱给它点儿水喝,瞧它累得快要晕过去了。”
“它把水全喝下去了,一滴也不剩,”基特林默不做声地盯着狗看了一阵后说,“瞧它满身是泥,腿也瘸了,眼睛半睁半闭,它一定跑了很远的路。”
“它能打哪儿来!”托比惊嚷道,“它保准到过别的接头地点,发现里边全是生人才跑到这儿来的,因为之前这地方它来过多次。可一开始它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呢?为什么没跟着主人而单独跑来了呢?”
“他……”(三个人谁也不提凶手的名字)……“他该不会寻短见了吧?你们觉得呢?”基特林说道。
托比摇了摇头。
“要是他真死了,狗一定会把我们领到他自杀的地点去的。”凯格斯说,“不。我想他已经逃出了国,把狗撇下了。他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招,要不狗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给甩开了。”
这种解释看来可能性最大,所以大家也就都认可了。那狗钻到一把椅子底下,蜷成一团睡了,大家也就不再过多注意它了。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他们关上窗板,点亮一支蜡烛,放在桌子上。近两天来发生的这些可怕的事件深深地印在他们仨心上,加上自己处境危险,前途未卜,他们便越发感到紧张。他们把椅子凑到一起,一点响动都会把他们吓得心惊肉跳。他们绝少说话,即便有话也是低声耳语,看他们那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就好像那个惨遭谋杀的女人的尸体就停放在隔壁房间里。
有一阵子,他们就这么坐着,突然,楼下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贝茨。”凯格斯一边说,一边生气地四面张望,以此来抑制内心的恐惧。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这不是他。他从来不这样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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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基特走到窗前,探头望去,随即浑身抖擞着缩回了头。用不着告诉他们来者是谁了,他那苍白的面孔足以说明问题。那狗也顿时警觉起来,哀叫着奔向门口。
“我们得放他进来。”克拉基特端起蜡烛说。
“就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另一个汉子沙哑着嗓子问。
“没法子,只能放他进来。”
“别让我们摸着黑呀。”凯格斯一边说,一边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支蜡烛,因为双手哆嗦个不停,敲门声又响了两次才把蜡烛点着。
克拉基特下楼去开门,随后带进来一个汉子,那人用一块手帕裹住了下半个脸,另一块裹住头还戴了顶帽子。他慢慢解下手帕。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下陷,脸颊深凹,胡子三天没刮,形容消瘦,呼吸急促:这简直就是赛克斯的幽灵。
他把手搭在屋子正中放着的一把椅子上,正想坐下,忽然打了个寒战,又仿佛回头看了看,便把椅子拖到墙根,紧贴着墙根,最后抵着墙壁,坐了下去。
谁也没有吭声。他默默地挨次打量着他们每个人。即便有谁偷偷抬眼,但一与他的目光相接,便立即将脸转向一旁。当他瓮声瓮气打破沉默时,其他三人吓了一跳,就好像以前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说话声音。
“狗是怎么上这儿来的?”他问道。
“三个小时前自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