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介绍警察局长范先生及其执法方式的一个小小实例(4)
第17章介绍警察局长范先生及其执法方式的一个小小实例(4)
奥利弗受到此番鼓励之后,便去轻轻地敲响布朗洛先生的书房门。布朗洛先生请他进去,他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小小的里屋,这儿到处都是书,一扇窗户正对着几个美丽的小花园。窗前放着一张桌子,布朗洛先生正坐在桌前看书。看见奥利弗,他把书推开,叫他走近桌子坐下来。奥利弗照办了。他在纳闷,这写书写出来是为了让全世界的人都变得更聪明,可是上哪儿去找能读这么多书的人呢?即使现在,那些比奥利弗更见多识广的人们也仍然天天为此感到不解。“书可真多,是吗,我的孩子?”布朗洛先生注意到奥利弗正好奇地扫视着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满架子图书。
“真的很多,先生,”奥利弗答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书。”
“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也可以读这些书。”老绅士和蔼地说,“你会喜欢阅读它们,而不是仅仅看它们的外表,在有些情况下是如此。因为确实有些书最精彩的部分不仅仅是封底和封面。”
“您说的是那几本大部头的书吗?”奥利弗指了指几本封面烫金的四开本大书。
“不一定。”老绅士拍拍奥利弗的头,微笑着说,“还有一些书篇幅虽小,却同样是大书。你也想长大后做个聪明的人并且写书吗?”
“我想我更愿意读书,先生。”奥利弗答道。
“怎么?难道你不想当一个作家吗?”老绅士说。
奥利弗想了一会儿,最后说他做一个卖书人更好。对此,老绅士开怀大笑,称他讲得真妙。这使奥利弗很高兴,虽然他一点也不明白妙在哪里。
“好啦,好啦,”老绅士敛容说道,“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叫你去当作家,你可以去学一门正当的手艺,或者学制砖。”
“谢谢您,先生。”奥利弗说,那认真的样子使得老绅士又笑起来,并且还说了奇怪的知觉之类的话。奥利弗听不明白,也没有在意。
“现在,”布朗洛先生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同时以奥利弗从未见过的严肃态度说,“我的孩子,我希望你注意听我下面要讲的话。我要毫无保留地与你谈谈。因为我相信你会同年龄比你大的人一样能听懂我的话。”
“喔,先生,别对我说您要把我打发走,求求您。”奥利弗叫了起来,他被老绅士这番严肃的开场白吓了一跳,“别把我赶出去,又让我在街上流浪。让我留下来做个佣人。别把我送回到原来那个鬼地方。可怜可怜一个苦命的孩子吧,先生!”
“我亲爱的孩子,”老绅士被奥利弗这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恳求所打动,“你不要害怕我会抛弃你,除非你给我这样做的理由。”
“我决不会的,先生。”奥利弗抢着说。
“我也希望不会。”老绅士附和道。“我相信你决不会的。我曾经被自己帮助过的人所骗。不过,我非常愿意相信你。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么关心你。我以前深爱的那些人现在已长眠地下。虽然我的幸福和欢乐也随之被埋葬,但我还没有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口棺材,把最美好的感情封在里面。深刻的情感只会使它更巩固更纯洁。”
老绅士声音低沉,与其说是讲给奥利弗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沉默了一会儿。奥利弗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好了,好了。”老绅士终于以较为愉快的语气说,“我说这些,只是因为你有一颗年轻的心。如果你知道我曾遭受过极大的痛苦和悲伤,你就会更加小心。也许,你就不会再次伤害我。你说你是个孤儿,举目无亲。我已经全打听过了,你说的是实话。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你从哪儿来?谁把你养大?你怎么会与我看到的那些人混在一起?只要你说真话,那么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奥利弗抽泣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当他正要开始讲述自己是怎样在济贫院里长大,又如何被邦布尔先生带到济贫院的时候,大门响起了两下不耐烦的敲门声。仆人跑上楼报告说,格里姆威格先生来了。
“他上楼来了吗?”布朗洛先生问道。
“是的,先生。”仆人回答,“他问家里有没有松饼,我告诉他说有,他就说是来喝茶的。”
布朗洛先生微微一笑。他转向奥利弗说格里姆威格先生是他的一个老朋友,还叫奥利弗不要介意来者粗鲁的言谈举止。因为布朗洛先生完全有理由说他是一个大好人。
“要我下楼去吗,先生?”奥利弗问。
“不用,”布朗洛先生回答,“我还是希望你留在这里。”
这时,一个敦实的老绅士走了进来。他拄着一根粗拐杖,一条腿有点儿瘸,身穿蓝色外套、条纹背心和淡黄色马裤,头戴一顶翻卷着绿边的宽边白帽。背心里露出一条打得很密的衬衫褶边。口袋外面晃着一根长长的钢表链,末端挂着一把钥匙。他的围巾两头扭成橘子大小的两个球形。他把面容扭曲成各种样子,简直难以形容。他说话时总是把头扭到一边,同时用眼角斜睨,使看见他的人不得不联想到鹦鹉。他一进门就摆出这副样子,同时伸直手臂拿出一小块橘子皮,以不满的吼声叫道:
“瞧瞧这个!你看见了吗?每次我去别人家作客,总会在楼梯上发现这个可怜的外科医生的朋友。我已经叫橘子皮给弄瘸了一条腿,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要我的命。会的,先生,橘子皮会叫我送命的,否则我甘愿吃掉自己的脑袋,先生!”
格里姆威格先生几乎每下一次断言都要以这个精彩的提议作为支持和证明。不过,这个提议就他的具体情况而言尤其不寻常。因为他的头大得出奇,即使科学有可能发展到容许人在乐意的时候吃掉自己脑袋的程度,恐怕当今最自信的人也无法把格里姆威格先生的脑袋一顿吃下去,况且上面还扑着一层厚厚的粉。
“我会吃掉自己的脑袋,先生。”格里姆威格先生又重复了一句,一边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喂,那是什么?”他看到奥利弗,后退了一两步。
“这就是我们曾经谈到过的小奥利弗·特威斯特。”布朗洛先生说。
奥利弗鞠了一躬。
“你该不是说他就是那个患热症的小男孩吧?”格里姆威格先生说着又往后缩了缩身子。
“慢着!别做声!停”格里姆威格先生继续说道,突然间因为有了一个新发现而扬扬得意,对热病的满腔恐惧顿时化为乌有。“他就是吃橘子的那个孩子。先生,如果不是他吃了橘子还把橘皮扔在楼梯上,我就把我自己的和他的脑袋都吃掉。”
“不,不,他没吃过橘子,”布朗洛先生大笑,“好啦,放下你的帽子,和我的小朋友说说话。”
“在这个问题上我深有感触,先生。”这位易怒的老绅士摘下手套说,“我们这条街的人行道上总有橘子皮。我知道是拐角上那个外科医生的儿子扔的。昨晚有一位年轻妇女被橘子皮滑了一跤,撞在我家花园的栏杆上。她一爬起来,我就看见她望了望他那盏闪着鬼火般红光的广告灯。‘别去找他。’我从窗口往外喊,‘他是个害人精!这是个圈套!’的确是这样。要不是他——”说到这里,暴躁的老绅士又用拐杖使劲在地上捣了一下。他的朋友们向来能够明白,如果他不说出来的话,这个动作就是代表那个惯常的提议。接着,他坐了下来,手里仍旧握着拐杖。他打开一副用宽宽的黑丝带挂在身上的折叠眼镜,开始打量奥利弗。奥利弗见自己成了审查对象,脸涨得通红,又鞠了一躬。
“他就是那个孩子。是吗?”格里姆威格先生终于问道。
“是那个孩子。”布朗洛先生回答。
“你感觉如何,孩子?”格里姆威格先生说。
“好多了,先生,谢谢您。”奥利弗回答说。
布朗洛先生似乎担心他这位古怪的朋友会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便让奥利弗下楼告诉贝德温太太他们要吃茶点了。奥利弗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客人的作风,因此非常乐意地照办了。
“这孩子很漂亮,是不是?”布朗洛先生问。
“不知道。”格里姆威格先生没好气地说。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我看不出小孩子的长相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男孩分两类:粉脸和肉脸的。”
“那奥利弗属于哪一类?”
“粉脸的。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就长着一张肉脸。他们还说他漂亮。脑袋滚圆、脸颊通红、两眼发光,是个可怕的小孩。那身体和四肢胖得似乎要挣开蓝衣服的缝线。嗓门就跟领港员一般,胃口大得像匹狼。我认识他!那个小坏蛋!”
“得了,”布朗洛先生说,“这些都不是小奥利弗的特点。所以你不必生他的气。”
“的确不是他的特点。”格里姆威格先生答道,“没准他更坏。”
说到这里,布朗洛先生不耐烦地咳嗽起来。这却使格里姆威格先生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没准他更坏。”格里姆威格先生重复说了一遍。“他从哪儿来?他是谁?干什么的?他确实得过热病。那又怎样?并非只有好人才会得热病,不是吗?坏人有时也会染上热病,对不对?我认识一个人,他在牙买加因为谋杀主人给绞死了。他就得过六次热病,但并没有因此得到宽恕。呸!那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格里姆威格先生内心深处很想承认奥利弗的外表和举止都格外招人喜欢。但他生性酷爱抬杠,更何况这一回还发现了橘子皮。因此他暗暗下定决心,关于一个孩子长得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谁也别想左右他的看法。他打一开始就决定跟他的朋友唱反调。布朗洛先生承认这些问题他目前还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答案,他一直拖延着没有盘问奥利弗的身世,这事要等那孩子的健康恢复到一定程度再说。格里姆威格先生听了冷冷一笑,并以嘲讽的口气问,女管家有没有每天晚上清点餐具的习惯。因为,她一定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发现一两把银汤匙不翼而飞,否则,他甘愿——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