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延安文学(2021年4期)》(22)
宝藏的归宿(长篇节选)
张品成一
柳起跃去了泰和,街子上到处都有通缉“共匪”的画像。他不得不夜行昼伏,东藏西躲。他想再走远些,可他没那么做。他牵挂组织,当然,也牵挂家小。
后来风声小了点,外面也消停平静了许多。他出来干活,倒不一定是赚口饭吃,出来看能否联络到那些失散的同志。
那些日子他给人做水上活什,这些活,柳起跃驾轻就熟。
加入组织前,柳起跃做的就是排客。排客就是吃水上饭的,他水性好,也讲义气,精明好学。排客走南闯北,柳起跃他们见识也广。排客行走江湖,也常被各种势力欺负。所以,红军来赣南之前,他们也爱结拜兄弟,类似帮会一样的组织。
柳起跃革命前,大家还叫他大哥,水上那些兄弟都很服他。
红军来后,柳起跃和几个伙计一道入了共产党,他觉得自己开始了新生,他忠于组织,一切听组织的。组织说要为工农大众服务,他就努力工作;组织说天下将来是穷苦人的,你们要学文化,柳起跃二话不说就真的学文识字,他大字不识一箩的睁眼瞎,几个月后竟然能认能写千多字。还能读文件写信。当年,中华苏维埃主席毛泽东还表扬过他。
虽说现在局势恶劣,但柳起跃觉得革命并没有终结。他想,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是党的人,不要说宣过誓,就是承诺过的事,说过的话,每一样都要认真去做。就算是革命失败了,也绝不能反水。
但柳起跃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出山,就被人盯上了,并且识破。那是复兴社蓝衫队的眼线,这一带,到处都是眼线。虽说到处贴有通缉他的画像,他却相安无事,就是真有人认出举报了他,周不凡也不会轻举妄动,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通缉”只是假像,也是一步棋,看看这个共党的要犯是不是会取些“盘缠”,那就能找到些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不错。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抓捕,最重要的是盯住这个男人。柳起跃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根线,被人牵了,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中。
时间过去了两个月,没见柳起跃有“动静”。这男人没动静,那十几根金条就是个谜。在周喦松的想象中,这个姓刘的很快就会取走藏在山里的那些金条,那不是一般的东西呀,想想都心痒痒得难受,那是一大笔财富,有了它,几代人都可净享清福了。
但柳起跃一直在水上,操起了他旧时的营生。他干得不错,也和那些排客水手融合在了一起,没人把他当外人。因此,日子也滋润了起来。
“他想干什么?”周喦松跟周不凡说。
周不凡说:“现在不知道,可能是在观察动静……”
“都这么久了,这姓刘的就不怕夜长梦多?”
“这个他倒不怕,藏东西的地方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要是他就这么吃水上饭,衣食无忧,就让那些宝贝安稳地放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将来有一天去取,那……”
周不凡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周喦松说:“我们可等不得那么久!”
周不凡说:“这不难办!”
柳起跃和伙计们那天一早去启排。木排竹排每到一处大地方,当然是州府县城什么的,水手排客就上去放肆几天,吃喝玩乐,然后再继续水上几天。自古来排客都是这样,可这天一早,那些排被人砍了缆,两排木头散了,被水冲得无影无踪。那个守排的后生,被人五花大绑在堤岸上的树干上。
“谁干的?”
“蒙了面,没说来路……”
“不劫财不越货只散了几只排让人破财,这事怪……”
“几个人说寻仇家……”
“没听说过这么寻仇的……,再说东家没跟人有过仇的呀,吃了这么多年水上饭也没发生过这种事的呀……”
大家想了想,目光就放在柳起跃身上了,当年柳起跃离开排上弟兄上了岸,跟了共产党造反,那是得罪了不少人,要说仇家,只有他有了。
柳起跃没说什么,默默离开了那些兄弟,他不能连累大家。
他又找了几处过去的东家,但每一回都会莫名地出现同样的事,木排被人弄散破财。那个“仇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似乎无处不在。
水上饭是吃不成了,旧业老手艺没用武之地。没人敢雇他,柳起跃自己也不愿意去给老朋友们惹事端。
他回了南塘河边,在那摆货摊。但生意并不好,看来依然是有“仇家”作祟。
谭吉才是柳起跃的远亲,也是他曾经的部属。谭家里穷,柳起跃跟表弟谭吉才说:“不如跟我一起干,跟了红军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谭吉才想赤条条一个人一张嘴,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跟了表哥至少有口饭吃,就听了柳起跃的话。谭吉才有一次帮省苏机关进货,自己贪了两块银洋,叫柳起跃知道了,决定从严处理。有人说谭吉才是初犯,从没捏过银洋的人,想想就经不住诱惑了,批评教育一番就算了,悔过自新,下不为例。
但柳起跃还是把表弟谭吉才开除出了省苏机关。
没想到后来却因“祸”得“福”,红军离开这里后,他没受到复兴社和还乡团太多的骚扰和加害。
过年走亲戚,谭吉才竟然看到柳起跃,认出那男人来。
“呀呀!是你呀表哥!我真没想到你还活了,也没想到你还这么自在。”
柳起跃说:“没什么没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了就好。”
他问起表弟这些日子的情况。
谭吉才说:“不好不坏,在遂川开了家豆腐店,生意过得去。你呢?你呢?”
柳起跃说起这些日子的“怪事”。
谭吉才说:“原来是仇家寻仇,让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他们恶哟他们毒。”
谭吉才给表哥递上根纸烟,点了。
“你抽上纸烟了?”柳起跃说。
谭吉才说:“不如去我那里暂时避避,我豆腐店里正要找个帮手,找别人我不如找你,都一个样嘛。”
柳起跃有些犹疑。
“遂川那地方你没仇人的嘛,你又没在那惹过谁嘛,谁还能找你什么麻烦?”
柳起跃看见这男人不计前嫌就有些感动。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弟人很憨厚,只是当初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贪了那两块银洋,人是自己的亲戚,那时处分就给得重了些。
他和谭吉才来到遂川东街一起开那家豆腐店,柳起跃先前也做过豆腐,不仅做豆腐,客家乡间很多名名堂堂的活什他都会做,比如榨油烧炭甚至也会些八字看风水……
但事情没像谭吉才想象得那么简单。
那天,几挑豆腐很快在镇街上卖个精光,两个男人正在做明天的准备,浸泡黄豆,搅卤水,请师傅来把水碓那水车修修……,为的是明天多做几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