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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延安文学(2021年2期)》(6)

通条

北乔北乔,本名朱钢,江苏东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芙蓉》等,出版长篇小说《新兵》《当兵》。

“尚午。”

“到!”

“有什么感觉?”

感觉?现在还能有什么感觉?尚午认为班长这话问得多余,有股幸灾乐祸的味儿扑面而来。

“报告班长,没什么感觉。”尚午一挺胸脯,张口蹦出一句。如果细细观察,他胸脯至少比先前挺高了一公分。竖在水泥场上这么久,尚午第一次有张口说话的机会。他第一次发现人要是长时间不让说话,还真是件苦差事。

尚午说完了一想,自己的汇报一点也不切合实际。在嗖嗖地吹得人先发麻后发硬的寒风中,一动不动地戳着,而且已经戳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会没感觉?不行,不能让班长说自己不老实。再说了,创造一次说话的机会,至少嘴巴能活动活动,现在看来,是一种美的享受。怎么说,嘴巴也是身体的一部位,全身无法整体运动,局部放松也比上下整个绷得紧直要好。

“报告班长,要说感觉还是有那么一点……”尚午说话时,没忘记双眼目视前方。实际上,谈不上忘记不忘记,全身部件都已僵化,想改变,还得费点事。

“什么?”

“浑身酸兮兮的,不过,我能挺得住。”

“好,就该这样。”郑先根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这笑意瞬间就消失了,如同呼啸而去的子弹。

尚午运用余光标齐排面的动作要领,偷偷地瞟了郑先根一眼,心想:班长的这话,说的是我汇报的感觉呢,还是表扬我决心坚持到底的态度呢?

想着想着,尚午意识到,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没有一点价值,暂且一边稍息去。此时此刻需要的答案是什么时候才能站到三小时,到了三小时,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戳着,还能有什么比这还重要?没有!人的思维的确就是这么有趣。

这种训练方法,当兵前尚午没料到。在学校,尚午是搞体育的,野惯了。刚开始,只是在训练场上野跳野跑,体育老师说他野得可爱,他那帮同学羡慕他野得潇洒。总之,尚午的野,博得了大家的一致喝彩。

然而,对于尚午决定参军,大伙都认为他野出格了。

体育老师王志新到尚午家时,尚午正在屋里咬着牙鼓着腮帮子推杠铃,脸憋得红里透紫,跟熟透了的茄子没什么两样。一张一鼓的嘴大口出气,大口吞气,活像只大蛤蟆。

“尚午,怎么想起来去报名参军的啊?”面对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王志新有点舍不得让这么好的一个搞体育的苗子从自己手指缝里滑溜出去。尚午天生是块搞体育的料,自打第一次瞅见后,王志新就下了决心,好好地雕刻雕刻。让这小子跨进体育学院的大门,凭着他精明的招数,那还不跟玩似的。

“体院没考上,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尚午顾不上擦擦汗,连忙给老师沏来上好的龙井茶。做学生的,只要有点心,总能摸透老师的性子。王志新有两大嗜好,除了爱在训练场上吆喝外,就是喜欢喝茶,而且非龙井不喝。这点儿事,尚午早就知道了。

“不是还有明年吗?”王志新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后,拉着尚午挨着自己坐下。

“老师,当兵不好吗?”尚午没有回答王志新的问话,反问起来。

“不是不好,你能考上体院,实现自己的梦想,不是更好?”王志新在为尚午惋惜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尚午这五、六年来的训练。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这老天并没有长眼。照理说,尚午的体育成绩和文化成绩都没有问题。可临考试那天,腿肚子一抽筋,接下来什么都结束了。

“这兵总得有人当吧?”尚午说得很平淡。事后,他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话的。当然,有一点他很清楚,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应付老师,也许,是自己骨子里就有当兵的欲念。也许吧。不过,决定参军绝没有也许的成份。对于这一点,他的心就跟手里的杠铃一样,实着呢!

“话虽这样说,可你不一定非得要去?”王志新知道他这位学生的个性,定下来的事,想让他更改,希望等于零。尽管如此,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对他来说,要求这种希望,多半是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的思绪有个缓冲的过程。

门外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这天是冷了。王志新捧着茶杯,呆呆地看着尚午。他心里暖洋洋的,这暖已升至极点,浑身有热浪涌动。倚着杠铃杆坐着的尚午,自王志新一进门,就没敢正瞧一眼,他是在细读“愧”字。面对自己的老师,他怎么也找不着那横下一条心当兵的勇气来。他知道老师的心思,也不否认老师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一人一个心,那理儿也是啥样的都有。

屋里一片沉寂。这时,除了沉寂,还有什么呢?

这北方和南方就是不一样。

从小生活在南方的尚午,大冷的天,还是很容易想起“凉快”二字。可北方的冬天,除了死冷,还是死冷。

天冷,有什么怕的。好动厌静的尚午,一向是怕热不怕冷。隆冬的早晨,他穿着运动衣裤晨练,回来时,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热汗照样直冒。看着尚午腰间缠着衣服来回蹦跳,左邻右舍吓得直吐舌头,到末了还免不了缩着脖子抖索着身子说一句:“这小子真邪!”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羡慕。平常里,邻居们凑在一块嚼舌头,都说尚午有着自家小子所没有的一股劲儿,长大了出息着呢。人们常说,老婆是人家的好,孩子自个儿的俏。现在看来,这话并不完全正确。邻居们一说到尚午,没有不啧啧直夸的。全没有一丝虚伪。

这会儿,尚午才领教到了冷的厉害。原先,人们说风刀子,他整不明白,风就是风,刀就是刀,风和刀怎么扯也扯不到一块儿。唉!这明显的常识性错误,愣是没有人转过弯来,还常常挂在嘴边说得起劲。怪不得俗话说愚昧害死人。现在,他算知道了,这风就是一把刀,而且还是一把利刃。裹着厚厚的棉衣,不顶一点用,风刀子照样刺得进。听班长说,这部队的棉衣棉裤里的棉花,是国家最好的棉花,一般人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军用品嘛!只有军人享用。最遭罪的还是脸和手,无数把刀子肆无忌惮之中不乏野蛮地左剜右割。两只耳朵呢?兴许早被风刀子给吹掉了。反正,在尚午的意识中,耳朵已不复存在。耳朵冻掉了的事,他听说过,没想到,这事也摊上他了。没了耳朵,那摸样多丑,尚午直想哭。怎么办?用手摸摸侦察侦察才是。手呢?手好像还在,可怎么也不听使唤。五指间似乎沾上了强力胶,粘得好死。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中指紧贴着裤缝。这班长,连手套都不让戴,心毒得很。尚午心里骂完了,又觉着不是味儿,班长也没戴手套,而且是和自己一样戳着。除了偶尔扫描他们这一帮新兵蛋子,偶尔动嘴指三点四外,站得比自己板正多了。简直算得上纹丝不动。这站也站得有水平,更有滋有味。

班长往队列前一站,浑身上下都是熟透了的军人气质。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尚午到新兵连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班长的这股兵味。这正是他日思夜想的。

到新兵连的第一个晚上,兵们都在忙着给父母亲七大姑八大姨老师同学还有要好的女同学和称之为表妹的女孩写信。趁着这档儿,尚午开始和班长套近乎。新兵连三个月,表现好孬,全凭班长一句话。不过,这和一手遮天是两码事。而新兵连的表现又直接关系到日后军旅生涯的质量,这理儿尚午明白着呢。当然,他没想和班长瞎拉关系,日后好有关照。他不但不想,而且特别厌恶,自己干出来的好,那才叫好,搞歪门邪道的事,他从来不干。

“班长,这警服穿在你身上,越看越够味,怎么我们这些新兵一穿,咋就像道具?”这个疑问自尚午领到警服穿上的那天起,就已产生。

“可能是没佩警衔的缘故吧!”郑先根正瞪着眼,像练习瞄靶一样在穿针引线。膝头上一件破了的警裤,无声地告诉尚午,班长要自己动手补衣服。

“班长,不瞒你说,在家时,我找警衔戴过,可整来整去还是不像个军人。再说了,一看电影里的那些军人,我就有些反胃,他们演得很像,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出了厌恶的味道。一到部队,看到您,我才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少的都是兵味。”尚午盯着班长瞄上瞄下的,目光显然有些贪婪。

“兵嘛!就是和老百姓不一样,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就是要让你们完成从普通青年到军人的转变。不要多,至多一年,你们都会有兵相的。”郑先根把针穿好后,开始补裤子。在尚午的眼里,班长补衣服的动作老道得和他妈妈一样。

听着郑先根的话,尚午的心中腾起了希望。他挪了挪身子,紧挨着郑先根,有点兴奋地问道:“班长,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功夫、学打枪?”

郑先根停住手中的针线活,抬头看了尚午一眼。尚午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让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新兵连生活。当初他刚入伍时,就是尚午现在这个样子。这小子,是个好兵苗子。郑先根心里甜滋滋的。也就是从这时起,他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到分兵时,一定要想办法把尚午抢到自己的中队去。

“还得一段时间,近段日子你们主要进行队列训练。军人嘛,首先要学会坐立行走,这是最基本的。”郑先根说。

学走路?尚午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扑嗵!”尚午左边的一兵倒在地上。

“华良!起来,继续练。”郑先根只吼了一句。叫华良的新兵,晃晃悠悠地爬起来,重新恢复了立正姿势。

新兵怕战术,老兵怕队列。

这话在部队流行了多少年,经久不衰,是绝对畅销的口头语。可在尚午看来,这话经不住实践的检验,至少在自己和班长之间没有说服力。班长是扛着四道杠(一粗三细)的老兵,站在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隐隐约约之中似乎还有点站着是一种享受的感觉。可自己就不行了,两个小时没到,筋骨就僵得硬邦邦的,再这样下去,连思维都得拉紧绷直直至凝固。

这该死的持久练习,这不是纯粹折腾人吗?尚午当兵,尤其是当一名武警战士,根本就不是冲着这傻傻地戳着来的。

人的生活道路,可选择的余地很宽敞,需要改变时,心一横腿一迈就成。唯独这当兵不行,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过了入伍的最高年限,再削尖脑袋也挤不进来。当兵嘛!自然要当一个真正的兵,过把瘾,也不枉此一生。尚午这兵,本来就当得不容易,既然是不容易,就得当出出息来。尚午对出息有自己的理解,这和别的兵恐怕有点偏差,只因为有了偏差,他尚午才是尚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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