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章四

师祎饿了三天，上一顿吃进肚里的，还是叶嘉茂要当作早餐的豆浆和糖油饼。然而他的胃大概没有想到，下一顿吃进肚里的，还是豆浆和糖油饼，接下来三天，每一顿都是豆浆和糖油饼。师祎的胃对此极度不满，在第四天罢了工。

于是大年初七叶嘉茂第一天返工，竟是坐救护车去上班。

师祎凌晨来敲门时已经断断续续吐了快两小时，脱水到站不稳，浑身冷汗。叶嘉茂上手一摸，手脚冰凉、额头滚烫，再晚些都该烧糊涂了。

“可真行啊少爷，”叶嘉茂火急火燎地换上衣服，又转身回屋，多拿了件外套给师祎披上，“没事不见人，见人就出事，怎么就那么能呢你。”

好在是半夜，救护车到得很快，来的还是燕东医院的车。到急诊时师祎已经意识不清，对答很困难，直接被送进留观室躺着。当值的医生看叶嘉茂也一问三不知的，查完体立刻开了一堆单子，叫他赶紧陪着去把检查做了。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叶嘉茂瞄了一眼就开始头大，拿给值班医生看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嘬着牙花子头大。

“粪检没查到典型肠道病原体，不像肠胃炎啊，腹泻几次？吃什么东西了知道吗？白细胞太高了，隐血阳性还低血压，今晚不能走哦，怕有消化道出血，留观哈。”

急内值班的肖医生有一张白白胖胖的月亮脸，跟叶嘉茂算是认识，一边敲着病历，一边跟他碎碎念。

“咳嗽不严重但双肺湿啰音明显，等x光出来看一下，可能有肺炎。胃镜就不开了，最好四十八小时内去门诊自己做一个。b超是没扫到别的问题，但他那个血压我总不放心，你要是今晚不走，就盯着点看腹痛有没有加剧。”

“先补液，开了止吐和消炎，就开一次的今晚给挂上。他这个血钾低得有点多，先纠正一下看看效果，不好说住不住院的，要再排查原因。他家属呢？到底是呕吐引起低血钾，还是低血钾引起呕吐，区别很大的啦。他又说不清，叫家属来问一下才好的。”

话没说完，留观室里师祎“哇”地一下又吐了，躺着没来得及起身，头一偏全吐头发上了。叶嘉茂比护士更快冲了进去，伸手就去托师祎的脖子，防止呕吐物堵塞气管，被师祎接二连三地吐了满手，眼睛都不眨一下。肖医生也跟进来查看，呕吐物里已经没太多胃内容物了，接近干呕，大多是白色泡沫，掺了点粉色黏液。

“这还是有出血的可能啊，你这个状况不要大意的啦。门诊一开就去把胃镜做了吧，不太严重的急诊做不了的哦。”肖医生是个出身南方的唠叨女人，看师祎还年轻，忍不住要多说两句，“年纪这么小，怎么就有了胃病了，哎……你家属呢？能联系家属不啦？”

师祎只觉得胃都快抵到嗓子眼了，像是要把麻布袋里外翻个面那样，眼前全是黑白雪花点，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摇头。他两手紧紧扒着叶嘉茂的胳膊，骨节和青筋在少年的手上根根凸起，像溺水时抓住浮木那样用力。

他手上扎的是留置针，针头是软的，不太容易戳破血管，但也架不住这么使劲。叶嘉茂只好去掰他的手，却注意到师祎左边小臂上，有好几道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的细长伤痕。

叶嘉茂是外科医生，对伤痕算比较熟悉。这些伤明显不是一次留下的，看形状切口破开皮下组织不算太深，但足够大量出血了。估计师祎不是疤痕体质，最淡的伤疤已经变得灰白且平滑，看起来最新的那道还有些乌紫，最多不过六个月。疤痕规整，也没伤在什么关键位置，不像是自杀，倒像自残。

这让叶嘉茂一下想起来师祎说的——“他们”侵犯过他。

他原本是想问师祎，除了贺骏还有没有其它家人。或者干脆就找神内病区问一下贺骏的电话，毕竟那天的贺骏看起来还挺像个体面正经人，对师祎的一家之言，叶嘉茂确实是存疑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数面之缘的热心邻居，不是师祎的监护人，也不想在他生病的时候担这么大的责任，还要熬夜陪通宵。

可转念一想。才十四岁，病成这样了，宁愿揪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邻居，都不想着要找家人。总问他家人在哪里，多少有点儿揭人伤疤。

正犹豫着，旁边的护士叫了叶嘉茂一声，问他师祎的头发怎么办。师祎一头长发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眼下不方便洗，又实在难闻。一般碰上状况紧急又没人照料的，都是直接给剪了，不过师祎是个漂亮小孩，怪可人疼的，护士就多问了一嘴。

“啊，我不是家属，我是他邻居。”叶嘉茂醒过神来，思来想去住院多少是个大事，还是得通知贺骏，“先放着吧，我去找他家长来。”

说完抽身要走，却被师祎拽着他的手一把拉住了。

“……剪。”

师祎这半宿一直在吐，嗓子早就哑了，咽了好几下唾沫，才磕磕绊绊把话说清楚：

“剪了吧，别叫贺骏。”

这小孩，一句话戳进了叶嘉茂心窝里，也正好戳中了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男孩留这么长的头发本来就另类，自从猜到一点师祎经历的边角料，叶嘉茂更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师祎留长发多半有些缘由，甚至有点什么特别的意义。

“啧，你这少爷命……撒手。”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正义感无比膨胀，擡手在师祎脏兮兮的脸上掐了一把，说，“等着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迅速打定了主意，今晚就留在医院陪护师祎，正好省了上班通勤。为此他打算跑一趟自己病区的值班室，拿些毛巾、水杯什么的。都是他的东西，为了值大夜班方便，锁在储物柜里。

叶嘉茂没跟师祎提过，他是燕东医学院八年制的学生，今年念到第六年，目前主修神经外科临床博士。说得通俗点，就是亲戚嘴里常说的本博连读，当年高考他是燕城第二名，比第一名差了零点五分。

而他现任的导师在业内也赫赫有名。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后来师从国内脑外科泰斗，搭台协助老先生做过国内直径最大的脑部动脉瘤成功切除术。年纪轻轻四十五、六，已经接手燕东神外大主任，更难得的是他并不囿于行政，是实打实的神外一把刀。

眼下叶嘉茂悄悄溜回病区，躲开问询台的值班护士，灯也不开就迅速扎进值班室旁的更衣间。从柜里取了东西，一路顺利，出了病区叶嘉茂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出完，走到急内区域，一转角又提了起来。只见他的导师正背手站在留观室外的走廊边，低着头也能看出脸色不好，显然是在等他，等着拿他是问。

是祸躲不过。叶嘉茂硬着头皮笑了一下，违心地问候：

“纪主任，这么晚还来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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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叶嘉茂居然没死”之后又一个可能让大家错觉很久的事情哈哈哈，会产生“叶嘉茂死了”和“叶嘉茂爱过”这类错觉是故意营造的，因文中也有人这样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