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27)
这里记叙学驴叫的逸事、傀儡戏趣闻以及猴子先知如何大显神通,令人难忘
堂吉诃德一心想听听那个运送兵器的男子到底能讲些什么有趣的事,像俗话说的那样,急得恨不得一口吞下一块热面包。从店主那里一打听到那人的去处,马上跑去找他。一见面就催他快讲路上探问过的新闻,还说迟讲不如早讲。那人回答说:“我要讲的故事不能站着听,得舒舒服服仔细听。我的老先生,好歹等我喂完了牲口,一定把那些怪事讲给您听。”
“不会误您的事的:我来帮您干活。”堂吉诃德说。
说着就筛大麦、洗马槽。那人见他如此谦恭随和,很是磨不开面子,只好痛痛快快按他的要求讲起来。他往石条凳上一坐,堂吉诃德紧紧凑在他身边。在场的听众还有表弟、侍童、桑丘·潘沙和店主。故事就这样开了头:
“诸位也许听说过,离这个客店四莱瓜半有个村子,村公所管事手下的丫头刁钻古怪。不过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简单讲:这丫头弄丢了管事的驴,尽管她千方百计想找回来,可就是找不着。按众所周知的流行说法,毛驴丢失之后大约过了十五天,村公所的另一位管事在广场上遇到失主,对他说:
“‘老哥们,好好酬谢我吧,你的驴露面了!’
“‘我会酬谢你的,重重地酬谢,老哥们。’失主回答,‘不过请告诉我,它在哪儿?’
“‘在山里,’发现驴子的那位回答,‘我是今天早上看见的,身上的驮鞍辔头全都没了,瘦得一塌糊涂,看着都心疼。我本想一路赶着它给你送回来,可它的性子已经野了,很怕见人;我一靠近,它就逃跑,最后钻进深山里去了。你要是愿意,咱俩一块再去找找。不过我得先把这头小草驴送回家,马上就过来。’
“‘你实在是太好了,’毛驴主人说,‘我将来一定尽力报答。’
“凡是知道实情的人都是这么一五一十地讲的,所以我也学他们的样。却说那两个管事就这样结伴进了山。到了估摸驴子露面的地方一看,什么也没有,四处找了半天,还是没影。见驴子不出来,那个报信儿的管事对失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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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承认。’失主说,‘要论伙计你这两声吼叫,还确实跟真驴一样:简直像极了,我还是头一次领教。’
“真可惜,我没钱!”侍童感叹道,“不然我想问问猴子先生,我这次长途跋涉的结果怎么样。”
“‘老伙计,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叫唤的不是我的驴?’
“‘那是我。’另一位回答。
“说完,来人再次分手,一路学着驴叫走了,可还是弄错迎面相遇。最后他们只好说定一个暗号,两人先后吼叫,每次连续两声,表明叫唤的是他们自己,不是驴子。他们就这样绕了一圈又一圈,那头走失的驴子始终没有回应,踪影全无。也难怪,那可怜的家伙已经夭折,怎么能搭茬呢!他们在山林深处只找到被狼群吃剩的残骸。失主见原来如此,就说:
“‘我正奇怪它怎么不答应呢,闹了半天已经死了。听到咱们的声音,它说什么也要叫的,不然还算头驴子吗?得了,老伙计,虽说是只找到一头死驴,可我领教了你那两口活灵活现的驴叫声,也就算没白跑一趟。’
“那敢情好。”脸上贴膏药的人说,“我准降价,只要够本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马上去催催拉猴子和傀儡戏台的小车子。”
“‘哪里,老伙计!’出主意的那个应道,‘我不行,该这样夸奖抬举你才对!送我来世上的天主做证,就凭你那两声,天下最有本事的大叫驴也比不上。你吼得那么响亮,拖腔又长又均匀,拐的弯又多又快。反正我是服了,第一把交椅得让给你这位身手不凡的行家。’
他吩咐桑丘把钱交给佩德罗师傅,那人替猴子答道:
“咱们走着瞧吧,桑丘。”堂吉诃德回答,“日子长了,什么事也瞒不住;哪怕是深深埋在地底下,早晚也得出来见天日。好了,就先说到这儿吧。咱们还是去看佩德罗大师傅的傀儡戏。我琢磨着,准得有点新鲜玩意儿。”
“先生,这猴儿不回答将来的事情。过去的事它知道一些,现在的也差不多。”
“这可真是,”堂吉诃德这时说话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就能见多识广。我这么说,是因为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真有无所不知的猴子。我的确就是这只灵兽说的那个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不过它对我实在有些过奖了。且不管我是否受之有愧吧,反正我得感谢上苍,多亏造物主,我才生性柔顺慈善,一心济世,决不害人。”
“就是阿尔瓦公爵也得把铺位让给佩德罗师傅,”店主回答,“快叫猴子和傀儡戏班子来吧。今晚上有的是客人愿意花钱看傀儡戏和猴子的本事。”
“他演傀儡戏可是出了名的。不少日子了,他一直在临近阿拉贡的拉曼却一带转悠,给人们演傀儡戏,戏名是《鼎鼎大名的堂盖非若斯解救梅里森德拉》。多少年以来,这地方还没看见过这样的好戏,演得真棒!他还随身带着一只猴子。那家伙本事大着呢,别说猴子里少见,就是人里头也未必有。谁要是问它点什么,它总是先仔细听着,然后就跳到主人肩膀上,凑近他耳朵,告诉他怎么回答人家的问题,末了由佩德罗师傅说出来。不过它答得上来的大都是以往的事情,将来的事不多。当然不是说回回答对,可也总是八九不离十。我们大伙儿觉得它准是有鬼附身。要是猴子答对了,就是说,它咬完耳根以后,主人替它把话传对了,每问一次交两个雷阿尔。所以,大伙儿揣摩着,这个佩德罗师傅准是发了大财。照意大利人的说法,他可是有‘大家子气’,是个‘痛快人’;日子过得大手大脚,说起话来一个顶六个,喝起酒来赛过十二个。这都多亏了他那根舌头、那只猴子和那台傀儡戏。”
堂吉诃德对猴子猜谜的把戏很不以为然。他觉得,一只猴子无论是未卜先知还是洞悉往事都不怎么恰当。于是他趁佩德罗师傅去搭台的工夫,叫着桑丘,两人一块躲进马房一个角落,免得被别人偷听。他说:
“桑丘,你知道吗?我好好琢磨了一下这只猴子的奇怪本领,心里不免有个想法:它那个主人佩德罗师傅准是跟魔鬼签过协约,即便不是明文,也是默契。”
那汉子话音刚落,从客店大门又走进来一个人,坎肩、套裤和长袜都是羚羊皮做的,只听他大声问:
“我是先效力,后收钱。”
“我讲过,这只小畜生不回答有关未来的事情。即便偶尔回答一次,也不收钱。再说能为眼前的堂吉诃德先生效劳,世上的所有钱财我都可以舍弃。我对他感恩未报,正想借此机会博他一笑,所以这就去搭好傀儡戏台,让旅舍的全体宾客消遣一番,分文不取。”
“‘那咱们就试试看。’另一个管事说,‘我是这么打算的:你往山这边走,我往山那边走,咱们俩绕一整圈。一路上你学驴叫,我也学驴叫,那驴子早晚会听见的。只要它还在山里,准会搭茬。’
“两人说定,就这么分头去了。结果他们差不多同时你一声驴叫他一声驴叫,听到对方的吼叫都以为是真驴在搭茬,连忙闻声而至走到一处了。两人一打照面,失主就说:
正说着,佩德罗师傅来找堂吉诃德,告诉他戏台已经收拾妥当,请他老人家去看戏,本来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嘛。堂吉诃德对他说了自己的心思,求他待会儿务必问问那只猴子,打听一下蒙特西诺斯洞穴里发生的某些情节究竟是白日梦呢还是确有其事。他本人觉得是真假参半。佩德罗师傅听了,一声不吭地牵来猴子,当着堂吉诃德和桑丘的面对它说:
“‘你算是说对了,老伙计,’另一个回答,‘可俗话讲:教长唱得棒,徒弟也不瓤。’
“这也没准。”堂吉诃德回答,“这回我还是听你的吧,不过我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得劲儿。”
“听着,猴子先生,这位骑士想知道,他在一个称作蒙特西诺斯的洞穴里经历过的事情是真是假。”
“这就到。”一身羚羊皮的客人说,“我特意赶在头里来打听一下有没有铺位。”
“‘可不是嘛!’另一个接着说,‘世上不知埋没了多少难得的本事,再不就是没用到地方上,白白糟蹋了。’“这我信。”桑丘回答,“她呀,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她就是有点好吃醋,不然什么女人也顶替不了她,连女巨人鹤蛋多拿[3]也不行。照我主人说,这娘儿们可是十全十美,太难得了。我的特莱萨是那种决不会亏待自个儿的女人,哪怕为这个花光子孙的家产她也不在乎。”
“你没听懂我的话,桑丘。我只是想说,他准是跟魔鬼勾搭上了,所以那只猴子才有了如今的本事,来给他挣饭吃。一旦他发了财,就把灵魂交给魔鬼。这正是这个人类的大敌所要求的。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眼见那猴子只回答过去和现在的事。魔鬼的能耐也就是这么大,它没法知道将来的事,除非是瞎蒙胡猜,而且还不能回回蒙准。这古往今来的事是专由上帝管的。对他老人家来说,没什么过去和将来,始终都是现在。我敢担保,准是这么回事。这猴子显然是照魔鬼的腔调说话的。我奇怪,怎么没人把它告到宗教裁判所去,好好查一查,弄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给了它这种本事。这猴子总不会是个观星算命的吧?它也好,它主人也好,都不懂得什么灾星福星之类的卦辞。现如今西班牙可时兴这一套了,随便一个小娘儿们、小侍童、修破鞋的通通自吹会起课,好像这比抓到一张好牌还容易。他们凭空捏造,信口胡言,把这门美妙的学问糟蹋得面目全非。我认识一位太太,她跑去问那么一个看相的,她的小巴儿狗是不是会怀崽生养,能生下来几只,都是什么颜色的。那位算命先生起了一课,回答说,小母狗准会怀崽,一窝生下三只狗崽儿,一只绿毛,一只红毛,一只杂毛;不过配种时间必须在白天或夜里十一到十二点之间,还非得是星期一或者星期六。可是偏偏两天之后,那只狗撑死了,于是就像几乎所有的算命先生一样,那位算命先生在当地得了个卦卦皆准的名声。”
“瞧我怎么说来着?”桑丘马上接茬,“我就是没法信嘛!您讲的洞里的那些事,怎么能全是真的呢?有一半是真的就不错了!”
他又跟往常一样做了个手势,猴子跳上他的左肩,像是凑近他的耳朵说了点什么。于是佩德罗师傅开口了:
“话是这么说呀,”桑丘求他,“可我还是想叫老爷您吩咐佩德罗师傅问问他的猴子,您在蒙特西诺斯山洞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反正说句心里话,不怕冒犯老爷您,我看都是胡诌八扯,至少是些梦话。”
我忘了说明,这位佩德罗师傅的左眼上贴着一张绿色膏药,差不多遮住了半边脸,像是那半拉有什么毛病似的。只听店主接着说:
“欢迎光临,佩德罗师傅!猴子和傀儡戏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这时候佩德罗师傅已经从堂吉诃德的脚下站起来,听到这话便说:
说完用右手拍了两下左肩,猴子就一下蹦了上去,把嘴往他耳朵上一凑,上下门牙来回紧碰。它这么忙活了大约一段《信条经》的工夫,又一下子蹦到地上。于是一眨眼间,佩德罗师傅跑到堂吉诃德面前,双膝跪下,紧紧抱住他的两腿说:
佩德罗师傅没把钱接过去,他说:
正说着,佩德罗师傅回来了,身后的车上拉着傀儡戏台和一只没尾巴的大猴子,屁股像两块硬毡子,面孔还不算吓人。堂吉诃德一看见它,就问:
“我的老天!”店主喊了起来,“这不是佩德罗师傅吗!今晚上咱们可有热闹了!”
说着就离开客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