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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第二部致雷莫斯伯爵的献词》(20)

堂吉诃德在绿衣骑士的城堡或庄园做客,兼叙其他奇闻逸事

堂吉诃德看出堂迭哥·米朗达的家是个宽敞的乡间宅邸,临街的大门虽是粗石料砌成,上面却镌刻着族徽。酒窖在院子底下,大门道底下是地窨子。到处都堆放着许多大坛子,因为是托博索出产的,不禁又使他想起他那位中魔走样的杜尔西内亚。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管眼前是不是还有别人,径自吟起诗来:为何偏偏此时发现昔日的信物?

美好岁月里给我多少欢乐和幸福![1]

“哦,托博索的坛子啊,你们叫我想起那个给我带来无尽辛酸的甜蜜伴侣!”

堂迭哥的儿子——那位学生诗人和他母亲一起迎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再一看堂吉诃德的古怪模样,母子二人顿时惊呆了。堂吉诃德跨下洛西南特,毕恭毕敬地前去亲吻女主人的双手。这时堂迭哥说:

“夫人,请像往常待客那样,好好照看堂吉诃德·德·拉曼却。你眼前这位先生是当今世上智勇双全的游侠骑士。”

夫人名叫堂娜克里斯提娜,十分亲切殷勤地对客人表示欢迎,堂吉诃德也彬彬有礼地说了一番愿尽力效劳的答谢后,然后同样跟那位学生客套寒暄了几句。对方听他的谈吐,觉得他是一个头脑聪颖、思路敏捷的人。

作者紧接着描绘了堂迭哥家里的种种陈设,向我们展示了乡间富绅宅邸的情景。可是传记译者认为最好略去这些细枝末节,因为与本传主旨不甚相干。立传的关键在于真实,何须无用的铺陈!

堂吉诃德被让进一间厅堂,桑丘帮他解下盔甲,最后只剩下肥腿裤和羚羊皮紧身上衣,已经被肮脏的盔甲蹭得油脂麻花;学生装式的大翻领既没有上浆也没有花边;枣红色的软皮靴外面套着打蜡的硬皮鞋。都说他多年来肾有病,所以只能使用海狼皮做的肩带,那把好剑就佩带在上面。他还披着一件灰色细呢斗篷。他用了五六桶清水(究竟是多少桶,说法不一)才把头和脸洗净,洗下来的水始终是白花花的。这都怪桑丘贪嘴,买了那倒灶的鲜奶酪,给主人刷了一层大白。堂吉诃德就穿着上面说的这一身,潇洒倜傥地走进另一间厅堂。那个学生正等着趁饭前的工夫陪他说话解闷。女主人堂娜克里斯提娜见来了贵客,打算好好显示一下,她懂得如何款待来访者。

还在堂吉诃德卸甲轻装的当儿,堂罗伦索(就是堂迭哥的儿子)对他父亲说:

“父亲大人,您带回家的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呀?他的模样和姓名都不同一般,还说是游侠骑士,我和母亲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也说不清楚,孩子,”堂迭哥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我见他行起事来,简直是世间头号大疯子;可是说起话来又那么头头是道,根本不像个刚做过疯癫事的人。你跟他聊一会儿,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很机灵,会想法判断出他究竟是神志清醒呢还是头脑昏聩。不过,老实说吧,我看他不像个明白人,倒更像个疯子。”

前面已经说过:堂罗伦索过去跟堂吉诃德聊天。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听堂吉诃德对堂罗伦索说:

“令尊大人堂迭哥·德·米朗达先生曾对我说起过阁下的奇才绝技,还特别提到,您是位了不起的诗人。”

“诗人也许算得上,”堂罗伦索回答,“可要说了不起,就不敢当了。说句实话,我的确相当喜欢诗歌,爱读优秀诗人的作品。不过怎么也到不了我父亲说的那种了不起的地步。”

“您这么谦虚,真让我高兴。”堂吉诃德说,“通常人们总是自负得很,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世上的天字第一号。”

“什么事都少不了个例外,”堂罗伦索回答,“总会有大诗人不以此自居吧。”

“太少了。”堂吉诃德说,“我有一事想请教:听令尊大人讲,阁下手头上正忙着写诗呢,是什么诗呀?记得好像是韵体诠释。这种体裁鄙人略知一二,倒很想领教领教。要是准备参加赛诗,劝您设法得个第二名就行了。第一名总是有来历的要人得的,第二名才是靠的真本事。所以,第三名其实是第二名;第一名充其量不过是个第三名。大学里授学位也是这么回事。不过,不管怎么说吧,第一名总还是出人头地。”

“直到这会儿,”堂罗伦索心想,“我还不能说你是个疯子。咱们接着来。”

“您好像也是有学历的人。您研究的是什么学问呀?”

“游侠骑士,”堂吉诃德回答,“这门学问和诗学不相上下,甚至多少还高出一筹。”

“我不懂得这算是什么学问,”堂罗伦索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呢!”

“这种学问呀,”堂吉诃德告诉他,“即便没有包容世间所有的学问,我看也差不多了。干这一行的,一得是个法学家,既懂得赏罚分明,又知道酌情减刑,让人人各得其所、各司其职;二得是个神学家,所到之处能头头是道地讲清,自己干这一行,就是替基督行道;三得是个医生,特别要懂得草药,一旦身处荒山野岭,也好晓得什么野草有愈合伤口的效能,游侠骑士要碰上给他治伤的人可没那么方便;四得是个星象学家,一看星星就知道是半夜几点了,还能判断出自己在世界上的什么方位和地带,他还必须懂得数学,因为随时随地都用得上。总之他得符合神德和原德[2]的要求,这就不用说了。咱们再提点小事:比方他得会游泳,就像人鱼尼古拉斯还是尼古拉奥[3]那样;他得会钉马掌,会修理鞍子和嚼子。再回到大事上:他得忠于上帝和自己的心上人,心地纯洁、谈吐文雅、待人慷慨、敢作敢为、吃苦耐劳、慈悲为怀。还有:他必须坚持真理,甚至不惜为此舍弃生命。

“一个像样的游侠骑士就应该具备这些品格和本领。堂罗伦索先生,您倒说说看,这门学问难道是小孩子玩意儿吗?学游侠骑士这一行,不仅要融会贯通,还要学以致用。这门学问可以跟竞技场和学院里教授的一切显姓扬名的学问相提并论。”

“要真是这样,”堂罗伦索说,“那我可得说这门学问比其他所有的都强。”

“干吗‘要真是这样’呀?”堂吉诃德反问。

“我的意思是,”堂罗伦索回答,“我不知道这么圣明能干的游侠骑士过去是不是有过,现在是不是还有。”

“有句话我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可是还得说一遍。”堂吉诃德应道,“世人大都认为天下从来没有过游侠骑士。依我看,除非上天显灵告诉他们确实有过,而且如今还有,别人就不必白费口舌了;我已经多次尝过这种滋味。您跟常人一样也错了,可我这会儿不想仔细同您论理。我只求上帝给您指点,让您看出,游侠骑士对古代是如何有用,于当今又是如何急需,只可惜现在不时兴了,所以才弄得人欲横流,吃喝玩乐,淫逸放荡。”

“得,咱们的贵客脱缰了。”堂罗伦索心想,“不过他是个了不起的疯子,不承认这点,我就太愚不可及了。”

两人聊到这儿,该吃饭了。堂迭哥问他儿子客人的神志怎样,是否理出头绪了。堂罗伦索回答说:

“他疯得一塌糊涂,连医生和法官都甭想理出头绪。不过他时疯时好,有时候相当明白。”

他们一起在餐桌就座。正像堂迭哥一路上说的那样,他款待客人的饭菜清洁、丰盛、可口。不过最叫堂吉诃德称心的是整所宅子安静得出奇,简直像个深山修道院。一时饭毕,撤去碗盏,谢过上帝,洗了双手,堂吉诃德便恳求堂罗伦索吟诵他参赛的诗作。那年轻人说:

“不少诗人,别人求到了,他拿乔;别人不求,他反而满嘴叨叨个没完。我可不学他们的样,就念一首我的韵体诠释吧。我写它只是为了活泛一下脑子,并不指望得什么奖。”

“我有个挺精明的朋友,”堂吉诃德突然想起,“主张不必费神去写什么韵体诠释。他的道理是:诠释诗无论如何比不上原诗,而且几乎总要偏离原诗的主旨和意图。再说,诠释诗的格律实在太严,不能设问,不能用‘他曾说’‘我要说’,不能把动词变成名词,不能更改含义,还有其他许多无法躲避的束缚紧紧捆住作者的手脚。我想您一定深有体会。”

“坦率地讲,堂吉诃德先生,”堂罗伦索告诉他,“您一引经据典,我就想留神找点纰漏,可是没法,您总是像泥鳅一样从手里滑跑。”

“我不明白,”堂吉诃德回答,“您说我从手里滑跑是什么意思。”

“以后再解释吧,”堂罗伦索转了话题,“这会儿您还是仔细听我读诠释诗吧。原诗是这么说的:

但愿时光能够倒转,

往昔就在眼前重现;

但愿来日刹那即至,

揭示未然于顷刻间。

诠释诗

世间万事终会飞逝而去,

美好时光早已销声匿迹。

往日的生活充满了幸福,

一去不返再也无法期冀,

整体消散亦未残留点滴。

我向命运女神匍匐乞怜,

岁月流逝依然延颈切盼:

快快归还我旧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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