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父亲的军棉袄
第17章父亲的军棉袄
那件军棉袄是父亲当年在外随军时,冬天回来带回来的。那天晚上风雪交加,父亲进门递给母亲手里的一斤白砂糖,见母亲穿着甚薄,便立马去后山砍了些柴火回来烧。父亲问家里怎么连柴火也没有了,母亲叹气不语,只坐下来生活,那湿湿的柴木烧不出好火,反而弄得屋子里烟雾四起。父亲没有说什么,抱起我和姐姐就进里屋去了。他问我们冷不冷,我鼓着大眼睛看着他,姐姐说,“我们不能,母亲给我们衣服穿!母亲才能。”,父亲眼里也带着哽咽,那是一个军人最无助的一面,他要保卫国家,却无法保护他的妻子儿女免受盗贼偷走冬天取暖的柴火。第二天父亲进山里砍了好多柴火回来,在家的那几天父亲砍的柴火堆满了没有养猪的猪栏里,姐姐也跟着父亲进山捡了一些干枞树果子用来生火。父亲只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的样子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把他的军大衣披在母亲的肩膀上,母亲笑着送父亲坐上马大爷的牛车往城里去了。母亲害怕弄脏了父亲的衣服,总是放在阁楼上的那个柜子里收着,想着父亲下次回来的时候可以穿!可是那次过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了。
冬天过去了,春天的时候母亲挺着她的小肚子下地干活,不小心摔倒了。姐姐看到母亲屁股后面有点点血印子,吓得哇哇大哭。母亲拉过姐姐的手,帮她擦干眼泪,让她赶快去喊马大爷和隔壁的郑婆。
郑婆赶到时,气喘吁吁的说,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把大人抬回去吧!
母亲拉着马大爷的手说,救孩子要紧,我没什么事!
马大爷把母亲用牛车拖到隔壁村的田旮村,问路找到了他们村的一个女医生。女医生把我们拦在门外,马大爷在路边上守着他的牛车。没多久,女医生出来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了,回家也别干什么农活了,在炕上待着就行,到时候生孩子也找我来,别往那些老太婆那里送了,不然出什么事我可不管的啊!”。
“你这肚里的娃可真精壮!应该是个男娃啊!”,马大爷抽着他那大旱烟,赶着牛车,往家里走去。母亲躺在牛车上,我和姐姐坐在后板板上。
天上是漫天星光,晚上的时候萝卜头花也是开的一片,白的紫的粉的乌央乌央一片,只是被四月的露水打的有点低迷。
年后,母亲买回来了两头小白猪。那些日子,姐姐作为家里出母亲之外唯一有劳动力的人,虽然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迫不得已要每天帮忙弄些猪草回来,还要帮忙喂猪,我记得她养猪的那段时间,猪都被饿瘦了好多!因为她的力气太小,每次只从外面割回来一点猪草!
还有她刚开始喂猪的时候,被猪给吓哭了好几次,我站在她的身后,只是看着她哭,也做不了什么。还有几次,她被猪吓哭了,我被她给吓哭了。她看到猪朝她走过来,她就立马丢掉手里给猪尧食的大勺,朝外奔!那些猪被饿了有些日子,甚至又一次发疯似的用他们的鼻子把猪栏的几块烂板给蹭没了!姐姐吓得坐在猪栏门口哭,我在猪栏外面的地上玩着一些小木屑,前屋的郑奶奶跑出来,问我们怎么了,姐姐说,猪跑了!郑三奶奶劝她别哭了,说是带她去找猪,她才自己擦干眼泪跟着去了。在村外的河边找到了那两头猪,只是那些猪太饿里,他们找到时,猪还只埋着头吃草,也不跑也不看他们一眼。等猪吃饱了郑三奶奶帮忙把两头猪赶回了猪栏,这事才是过去了。
家里这么多事,母亲也是根本放心不下,在炕上待了没一个星期就坐不住了。还是扛上家伙下地去了!
幸好这些日子过得快,九月底柿子熟的季节,村口那颗几十年的老柿子树上挂满了好多大柿子。母亲挺着大肚子站在柿子树下和村里的婶婶们闲话的时候,突然肚子一疼,躺地上去了。大家忙成一团,搭把手把母亲送到了家里的炕上。二婶说去叫郑婆来接生,马大爷的儿媳妇五婶说她马大爷说了隔壁村那女医生说生孩子时叫她来接生!
大家说这赶不及了吧!母亲在床上疼的直流汗,姐姐拔腿就往村外跑了,天黑时领回来了女医生。女医生背着她的大药箱急急忙忙的跑进房间把众人赶了出去,叫她们帮忙准备热水,就关上了门。姐姐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手里拎着女医生的一双黑色高跟鞋,满脑袋的大汗顺着她小小的脸颊往下流。
四婶拉过姐姐坐在她的腿上,用自己的衣服帮姐姐擦了汗,又问“丫头,你告诉婶子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呢?”。姐姐说,“弟弟妹妹都成!”。屋外女人们一片大笑,屋内母亲辛苦的声音不绝。大家等了会儿,就都散了。女医生说今晚上住我家,怕是母亲晚上会生!
女医生抱着我和姐姐睡觉,她给我们讲了很多她行医救人的故事,四岁的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姐姐却是很感兴趣,知道女医生说叫她去睡觉她才闭上眼睛睡了。
半夜的时候,母亲果然生了,幸好女医生有先见之明,不然这一来一回肯定来不及的。马大爷披了个背心就往我家跑,四婶带来了一些衣服给新生的孩子穿,前屋的郑三奶奶一听到动静就起床来我家帮忙了,还带了她的两个儿媳妇过来烧热水,帮忙!
我们家迎来了新的小弟弟,母亲让牛大爷去城里的时候捎封信去父亲在的部队里报喜,只是信去了好几封,却一封也没回来。过年的时候,父亲也不像往年会回来待上几日,第二年的夏天,有三个男人跑到我家,和母亲在屋里说着一些什么,我和姐姐躲在门外看。他们都长得高高大大的,很好看!还穿着我们熟悉的父亲也穿过的那种花式的衣服,我问姐姐父亲要回来了吗?姐姐没来得及说什么,里面有个哥哥走出来,递给我们一斤白砂糖,姐姐推开说,“前年的糖还没吃完呢,等着父亲回来熬甜酒吃的,我们不用这些糖!”。
男人说,“这个也是用来熬甜酒吃的!”。姐姐还是不接,他又说“这是你们的父亲叫我给你们的,他没有空回来,所以叫我带回来了!来,拿着吧!”。
姐姐把这一斤白砂糖放在米缸里埋着,这样子就没那么快融化,可以收很久。她蹦跶蹦跶的走回来时,那三个男人走了,母亲抱着弟弟坐在房间里面流眼泪却没有哽咽出声。
姐姐没有读书,也没有机会实现她的医生梦,她成了这个农村里最朴实的妇人。母亲拿着每年部队里下发的补恤金和姐姐嫁人收到的彩礼钱供我和弟弟读书上学,只是弟弟读了初中就没读了,他有一个梦想的地方,和父亲一样。初中毕业就报名去了部队里,“部队不用学费,还有吃有住,又可以实现我的梦想,哥,你就安心念大学,给母亲争光就好了!让我和姐姐将来也沾沾光,我也会赚钱让你读书的!”。
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离开,又看着他回来。
小时候他喝水用的瓷杯,锈迹斑斑的掉下来了好多小块,仍然放在窗台上摆着,里面盛满了一杯陈年雨水集下来的水渍,里面还长了一些绿油油的青苔,在水中柔柔的飘荡,旁边盆子里的月季花趁着季节开的很旺,年年都要更加的红艳,也更大一朵。他离开的时候,才不过一米六几的个头,穿着我穿过的颇有些不合身的白色衬衣,领口有些发黄还有些下跌,他背着被子席子就这样走了,脸上带着憨笑,还叫我定要好好读书。以往他说叫我好好读书,我都会默默他油油的脑袋,反问他“要怎的才叫好好读书呢?”。他说,隔壁英子姐姐家的奖状真是漂亮!我也想要,你给我弄一张回来呗。
“那大笨柜子里不是有着了嘛?”。
“哥,英子姐姐一个女流之辈都有的,你有又不奇怪,我想要大学里面的奖状!比英子姐姐的要牛的那种!”。
我看着他离开,他的声音随着风和汽车后边上的黑黑的团气呼啦啦的往回吹,“哥,我想要一张大学的奖状啊!”。我伸出手,捂住鼻子,也捂住眼睛,蹬着那辆老式的高座椅自行车。我没有摸到他油油的脑袋,也再也没机会摸到他油油的脑袋了。
四年之后。
一个穿着军装的帅小伙子从车里走下来,笔挺笔挺的身子,母亲看到又是哭又是笑。那早晨的天,屋外聚集了许些土狗,黑的黄的在屋外吵闹。屋脚的桃花纷然下落,染红了那条泥泞的泥土路。
他的皮鞋上沾了一点点泥土,母亲便要求他坐下,帮他脱鞋,还立马的要去帮他洗。早春二月,地表的积雪才刚刚消融,那河里的水还冷冷的。他说不用洗,脏点才好!母亲却是执拗的很,一声令下,我们都只好听着,不敢再多说一句。
6◇9◇书◇吧
父亲离开时,我还小。长到现在,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父亲的身影。但是母亲年年还未入冬时,就要趁着大太阳把那军棉袄洗了晒得干干的。第二年打开时,柜子里还有去年的太阳的味道。
这些年,我想,父亲该是高高大大,帅气威猛,才另母亲思念至今。看到长大后的弟弟,我才想这才是最符合父亲的形象吧。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有和老三提过父亲的事,他也不问,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我甚至想,老三的志愿大概是母亲收在柜子里的那件军袄,而我却自私的选择苟且安命。
老三走的时候,问我要奖状。我说“守国,你哥我也想给你弄一个奖状,但是资质愚钝,实在没弄到啊!不过,这些你看可以不?”。我掏出那堆红本本绿本本的证书,车子开走时,我看到他的笑脸,侧颜好看的想我小时候看过的那本小人书里描写的男主人公一般——他背上背着锋刃长剑,眉眼犀利,似能将人慑于几里开外。他的眼睛里是一汪清泉,心里是责任担当,那被岁月打磨的面庞,却有着异常好看的容颜。离开时的他,已然有了一米八几的个头,穿起军装来,更是迷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