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割雪
第397章割雪
张姮的生辰已过,何况未过,现在的太平宫除了南别,也不会有人忆起。叛军攻入太平宫时,禁军虽然固守抵抗,可仅凭南唳一人,便让肖因在南华门驻守的两千兵力阵亡。何况四方城口均被轒辒车围困得束手无策。这一场拨乱反正的战役,可以说是直捣黄龙。
不过这并非张思戚的错,只是张昱在最后一年剥夺了太多,毁坏的也太多,说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足奇怪。
陈恬并非完全依靠张思曷,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何况陈秉也是因为他们亡故。于公于私信任更多的还是蓟侯父子和宜城县马的兵力。好在张思曷除了旧恨,并未授意南唳对陈恬有何为难。让局势倒显得平稳。
阮珍儿在宫破之日,服毒自尽,并未与张昱选择共进退。而后者见敌势如破竹,妄想从北偏院撤离宫外时,被他的岳丈,从别苑出逃一路跟随叛军杀戮攻进太平宫的第戎人捕获,并用他换得皇宫仅有的财富,逃之夭夭。
这些为虎作伥的蛮夷下场如何不得而知,可张昱这个逼宫造反,才只做了十九日的暴君,以同样的方式成了阶下囚。连追随他的佞臣在被送上绞刑架时,感叹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可张昱并未落得和张思戚一样的下场,陈恬也没有将他以逆犯罪名处置,张思曷眼中更是无他。一切,只交给了南别。说是对某人耿耿于怀也好,泄私愤也罢,亦或是还有别的情愫,都随着张昱逼死张姮埋下了祸根。
太平宫东处,一株年代久远,且高的潘龙松上方,张昱正被挂在上面。远处看,他似乎只剩下血淋淋的骨骸,在寒风中左右飘荡。
他或许想不到,当初用于撩拨张姮心绪的狂言,竟在他身上一一得到应验。只不同的是,南别目前还恩赐他活着。
南唳来时,南别还站在东宫的太湖边不知想着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浅石江畔,南别再次的违背,让身为师父的他知道,张姮已是南别的魔障。可她不在了,也不知是幸与不幸。但至少现在让他有处发泄,还能保持他的理智。
南别始终站止不动,或许除了对张昱施以酷刑,再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寒风四起,周围的一切虽然早已枯萎,可还是会哗哗作响。似乎生命的意义也在于此;即便主人不在了,它们也还在等人回来
南唳看过南别,就又回了张思曷身边,但他似乎也逃不开一个魔障,从攻入皇宫那一日,就一直住在中宫椒房殿。
椒房,暖而伴有香气,兼有多子之意。可讽刺的是,这中宫之地从未让康月享有该有的尊崇。张思曷焚毁了太庙,独独留下康月的画像,日日看着。可张思戚说的话又刺痛了他的心,对于这心心念念的人,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他还在东宫?”张思曷问,南唳答是。对方叹口气,忽然问道:“南唳,你想过以后吗?”
南唳道:“属下的所有都是主公所赐,这一生也只有您一个主人,不管您去哪里,属下都愿意追随。”
“我已经累了,不想走了。”张思曷摇着头,并将康月的画像卷起接着道:“我们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八千,可陈恬他们尚有万数之余。目前虽然各不侵犯,可陈氏父子都是奸猾之辈,甚至更甚,他是绝不甘愿止步于此的。”
南唳道:“属下明白。”
张思曷道:“魏国四面楚歌,何况齐国大军仍占领着永州,即便郢关保住最后一道防线。可于国而言,外侵内乱,我为皇族,也成了历史的罪人。所以我想,趁着那些人尚有顾虑,正是退离的最佳时机。”
南唳从不会忤逆主上的意思,何况张思曷举事,针对的仇人只是张思戚,这私愤一了,他也再没有顾虑。说道:“属下听从主上之命,只是您还要带上应死城的人吗?”
张思曷又是摇头,长阳人被尽数杀绝,他们也算发泄够了,只道:“他们你不必管,而且我,你也不用顾虑。带上南别,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南唳一惊,张思曷先一步打岔道:“你们师徒,跟在我身边也有好些年了,张思戚已经为他所做付出代价,那我再无牵挂了。这座城池,就是我最后的归宿。只我不想你们也葬送在这儿,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再为我浪费,不值得了。”
南唳道:“主公恕罪,属下自跟随主公,心中的支撑也唯有您一人,更视攻陷皇城为人生唯一目标。若人生失去了标杆,属下即便活着也如行尸走肉,所以恳请您让南唳跟随到最后一刻。”
张思曷语气平淡道:“你视我为标杆,那南别呢?”
南唳不置可否,张思曷道:“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很多事他不说,可心事都写在脸上。你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不止是为了应死城的目标,更不是为了你我活着了。”
南唳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愿。和大义比起来,他还是明白是非的。”
张思曷嗤之以鼻道:“大义?什么是大义?我们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是大义吗?待他日也不知还会有谁,又以大义为借口,将这新帝也给推翻。一切.只是一场因果罢了。”
南唳无言以对,张思曷缓了许久才道:“我又想起她了,如果,那孩子还活着,或许会比我更明白身为一个主公,该做什么吧。”
南唳笃定道:“可她已经死了,即便张昱没有逼死她,她的命脉,也维系不到明年的春日。”
张思曷道:“是啊,可我总觉得,她即便奄奄一息,也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就好像她一样。”
他说的她,明显是有两人,可南唳明白她和她,分别是谁,相似,且又完全不同的两人。此时他才觉得这件事巧合的过分了,这形同祖孙的二人,皆被同样祖孙的两人摄了魂。
张思曷不见他回应,说道:“南唳!这世上,千千万万该死的太多!可我要你清楚我内心所想!张姮!不管她是否活着,也不管她身在哪里,你都不能伤她分毫!也不能让别人伤她分毫!”
“主公?!”南唳诧异,直觉告诉他,张思曷这是在为他选定新主;就因为他不愿离开?所以又为他烙下了新印?
张思曷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又道:“我没有约束你的意思,一切,只在你可视的范围就好。也是我此刻真实的想法,就当是我想留住康月在尘世最后的一点证明.不管她是否害我.我还是,不希望她消失在人的记忆里。”
张思曷对康月,终究是用情太深了。从那年他入宫为父帝母妃请安,路过满是海棠花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甚至还记得初时,她对他说得第一句话:“王爷错认了,臣妇是汉王新妃,康氏。”
——终究,所有的人,彼此缠绕,结成了一段孽债苦果,让每个人沉溺其中,再不得脱。
暮色苍茫,同被笼罩的天幕的夷州境内,不管是城镇还是村落,依旧在为躲避战火而忙碌。加之朝廷昏庸,齐国兵临界内,匪患趁火打劫,官宦豪绅大肆敛财为求自保,让恐慌的民众更是生逢绝境。如此,让魏国大限将至的阴霾又加重了一分。
夷州东,宜城,此地因为城主曾得蒙圣恩也曾繁华一时。可如今闹得玄天教徒和官商勾结,少了掣肘,普通民家再也经受不住,正忙着收拾细软想到别的城市去。
此时天节寒冷,却有几个孩童相互怂恿着跑到城门处嬉闹,毕竟也是淘气的年龄不管不顾,边玩边唱着新兴起的禁忌歌谣。
“墨斗天,下黑雨,游黑鱼,染白衣。渔翁鱼婆棍打鱼,家里四儿闹得喊,吵着要吃黄豆芽。思邻女,思仙女,结果一家空吃响~”
他们闹得欢,也就没注意力道,其中有个小孩不慎欲跌,却刚好被个身披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扶住;他们尚不知世道乱,只是常见有外乡人,所以也都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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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并未多言,离了嬉闹的孩群就往城里去。方才那歌谣她听得清楚,且无一不是针对当下的时局,可见祸乱早已深入人心了。不过张姮自离开燕岭一路走来,哪里都是狼藉一片,既是夷州境内,所见所闻也是同出一撤。
寒风在过城门时汹涌起来,她裹紧了祝孟极送予她御寒的紫黑色裘篷,遮蔽着前行进入城池。沿途也无盘查,这倒并非宜城的护城军疏于防范,而是自宜城县马跟随陈恬举兵反叛,城内的兵力除了县主府尚有护从,其余皆出城往长阳去了,实在没有多余兵力。连府衙的差役都松松散散,熙攘的街面更无秩序,邋遢一片。
张姮虽然心里有底,可也没想到其余地方也颓废至此,对长阳的忧心更是忡忡。可因上努力,果上随缘(佛语)一切的纷乱造就如此不能掌握,唯有再将各条脉络精细编制,才能回归正轨以安民心。
张姮买了些许蒸饼,没有逗留,而是朝着城内乞丐去。他们遍布城内各处,若说打探虚实,那非他们莫属。有食物垫底,三两下就熟络起来,忙说起这宜城的大小事。
临近九月时,宜城县马忽然整兵离去,也不知怎地,直到现在也没见回还。且那宜城县主自那日后也再没露过面。不过有些乞丐却大胆猜测,只怕人多半是被关押在府衙大狱中。
张姮诧异,想这宜城县主是皇帝的母家出身,张思戚对他们的重视可非一般外姓权贵能比,为什么会成阶下囚?难不成,宜城县马跟随陈恬谋反,而她阻止才沦落至此?
那乞丐道:“富贵人家的事,我们哪知道。不过县马明面上可也不待见她的,谁让那县主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却拈酸吃醋过狠,一点活路不给人留。在外也还罢了,就是内里,也听说没少出人命呢。我们宜城的人都说那县主府是吞人的坑,县马贪色,县主赶着收拾,相互间也不知祸祸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
还有个乞丐道:“所以这夫妻的私仇肯定也不小,不过倒有一点相似,那便是贪财。连几个管家都穿金戴银,看着可是招摇。当日那县马走时,堆积大小箱子的车马,足过了四十多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