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泥人
第290章泥人
珍珠衬托张姮非富即贵,围观人见她被得寸进尺,气不过都上来打这些无赖,可偏偏他们左躲右闪,连衣角都不叫人碰到,张姮见状忙道:“别打了,几身御寒的衣裳,带你们去买就是了。”众乞丐见张姮如此心善,都围拢过来贫嘴,可那黑脸乞丐此时又道:“姑娘是难得的好人,既如此,那先不如带我们去吃顿大餐。哎呦呦,我们可饿了好几个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姮觉得诸事再没有牵动心绪的,至少有人还需要自己,心里觉得多少是一种宽慰,谢过那些好心帮忙的人,便问乞丐:“你们想吃什么?”
几个乞丐见张姮对徐悒的信口开河竟一一应允,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徐悒却大咧咧拽着张姮朝曲符最大的酒楼——万福楼去。虽说年下家家团圆,可酒楼的生意还是好的火爆,掌柜见几个臭乞丐进来,刚要轰赶,就听徐悒嚷嚷道:“去!给大爷开个大大的雅间,今日大爷要宴请贵人。”
老板和伙计气得脸青唇白,没想到大年下的有人触霉头,说什么也不准他们进去。此时张姮来到近前,掏出一颗宝石递过去道:“别为难他们,用这个抵给你,可好?”
老板是识货的,一眼就认出张姮手里的是价值连城的冰彩玉髓,看得两眼放光双手接过,再抬头立即换了副嘴脸:“贵人降临小的不敢怠慢!只是这雅间都有人了,不如这样诸位都去三楼,那还有几个位置,大爷们要是嫌吵,小的请楼上的到楼下拼桌,单独给诸位一个场地如何?”
徐悒见张姮出手阔绰,心思又起;难得遇到个对人对事能做到这样淑人君子的,索性就帮那些乞丐再多谋些福利,何况他暂时也不想跟张姮这样难得的人只有一面之缘,大大咧咧道:“那就快去,另外你将三楼拼个大桌子来,我们可不想分开坐。”
老板点头哈腰,立马窜到三楼忙活,等众人坐定了,徐悒问大家伙想吃什么尽管点,反正有人付钱。
张姮倒无所谓,只是其他人却拘谨起来,支支吾吾竟没一人说话,徐悒怕露馅,于是喊来伙计,将天南地北的各种大菜点了一个便,听得伙计直咋舌,又向带着面具的张姮投去她是否被人挟持的目光,但张姮却摇头道:“我请他们吃饭,你去吧。”
伙计也是怕惹事,不敢乱管闲事立马去忙活。就在等菜的功夫,徐悒不见外地扭头对张姮道:“今日出门遇贵人,到现在也还没请教尊姓大名,以后我们要是去什么寺庙,一定给贵人设个长生牌位。”
张姮听他话,心却慢慢沉下,强颜道:“我姓徐,萍水相逢,没必要劳烦的。”
这时那黑脸乞丐大笑道:“那还真是巧,我也姓徐,莫非咱们是失散的亲戚?”说完一双脏兮兮的手就攀上了张姮的斗篷接着说:“若真是,那你一会吃完了饭买了衣服,可得再帮我们找个冬暖夏凉的落脚地。若是不方便也无妨,将你身上的钱都赏给我们,权当是救急,怎么样?”
哪知张姮竟又说好,随即将荷包取出:“左右身外之物,能帮你们,也是它们的价值。”
众人看着那装着宝石的荷包,不由得有些后怕,看张姮一身衣着简单并无多余装饰,可这随身带的可都不是寻常百姓家得见的,这里随便一颗就能买房置地后辈无忧,别是遇到什么权贵,那可不是他们这些江湖人能惹得起的。
徐悒有些尴尬,这时那小乞丐战战兢兢走到他边上耳语:“师兄,是我方才撞了人家,而且她的手串也被我拽坏了,咱们,咱们别是闯祸了啊。”
徐悒拽过小师弟低声道:“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才说?!”
小乞丐哭丧着脸不知如何答复,徐悒扭过脸又对着张姮是一通胡诌,也尽是些浑话,听得其中一个嗓音颇细的人都不好意思,桌下踩住他的脚提醒他别失了分寸。可徐悒就是想惹她不高兴,成心将人气走好脱身。可偏偏张姮不搭腔也没有半分厌弃的话,只静静听他絮叨,好像真的是庙里的菩萨将众生一视平等,对于他的动手动脚也完全没有一点嫌弃。
——莫非是个傻姑娘??
徐悒此时说了句稍等就又跑去了外面,这么会儿功夫他点的菜也上齐了,又是张姮给了些赏钱才没让伙计闲话,可面对一桌子佳肴,乞丐们竟一时不敢动筷。接着楼下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大波跟他们一样的乞丐冲到了三楼。反观跟着徐悒的一伙乞丐一个劲地咋舌;他怎地将这些人直接招来了??不说好给他们套些钱和过冬的衣服就好了吗?
他们这嗔怪频频,老板更是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闹哄哄的杯盘交错瞬间冷清,无奈最后这一切的补偿又算到张姮的头上。
此时徐悒大咧咧坐到张姮身边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帮兄弟都饿的紧冷的紧,一会儿除了吃饱,还得烦你多买几件衣服了。”
张姮自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看着抢菜分食的乞丐,忽地觉得反而很热闹——他们虽然是最底层的人,可却也是最真实的人,比起那些皇宫里的人都真实。
——至少,他们的喜怒哀乐,是随着心走的。
徐悒见状又是一愣,立马又站到桌子上大声道:“诸位兄弟,今日咱们遇到贵人了!这位姑娘不光请咱们吃饭,一会儿还给咱们买过冬的衣服,还安排咱们住进暖和房子!”
同坐一桌的乞丐听罢直感觉五雷轰顶,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平白无故给人招来糟心事,恨不得立即将徐悒痛打一顿,也都开始后悔今天跟着他装扮乞丐胡闹了。不过其他乞丐听有人收留,自是感恩戴德,将几个人的阻止竟遮了过去。一时间闹哄哄的愈演愈烈,一桌子山珍海味在饥肠辘辘的乞丐哄抢下,臭味和菜味齐发,熏得人欲吐,就是徐悒也被呛得咳嗽,张姮却直言道:“我一身药味,跟他们一身酸臭,倒也相得益彰。”
徐悒对张姮愈发感到好奇,支着头道:“姑娘,你带着面具怎么吃饭,不如摘了咱们一块儿吃啊。”
张姮虽然食不知味,可觉得相处那么久也确实失礼,于是缓缓取下李珌当初为她买的面具。
四周的乞丐还盯着吃食轰闹,气味也一如既往地难闻,可偏偏徐悒几人静若寒蝉,就在张姮露出真容的那一刻,他再也说不出一句玩笑。
张姮的美没有因她的生病而败落,既不妖媚也不明艳,反而清丽脱了俗,国色添了香,胜似广寒娥,比过河神姬。只浅浅一个微笑,忽然让人觉得寒冬下早已败落的花又呈现了人间,美得不可方物,不容人亵渎。
“咳咳!!”有人清醒过来,立即又狠狠剁了一脚徐悒,眼神视意他是真闯了祸,对方也是手足无措,此时那小乞丐又哭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将手里的珍珠和绿玉珠还给她道:“我之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故意弄断你的链子,这些我也不要了。”
张姮看着那缥玉璞的珠子,那本是为了悼念,如今被毁,或许注定这份怨念也该将终结,摇头对小乞丐道:“没关系,左右我也不带了,送给你吧。必要时,也能换些钱。”
小乞丐懵懵懂懂,张姮只是笑笑,但明明是笑,却给人一种哀伤,徐悒看着她那双瞳透露着无尽的忧伤.甚至是绝望。
越来越想了解她了。
徐悒如是想,终究他没遇到过像张姮这样无欲无求,却只一味对人好的人,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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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周围的乞丐吃饱喝足,听徐悒方才的话也都再想求得些赏,对方自知不妥,便悄悄让身边的人先带他们离开,张姮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我家确实不大方便,但那荷包里的,足可以让他们翻身生活,不如先让给他们。至于你们的,要是不嫌麻烦就在此等一下,我叫人回去取。”
徐悒过意不去,原本他们是想借人手帮帮这些乞丐,哪知遇到张姮这样随便对人掏心挖肺的。万一日后给她添了麻烦岂不是他们的罪过,忙道:“不麻烦了,今日本就是我们无礼在先,你不计较是我们万幸,天色不早了,我们这就带人走了。”
张姮对此仍是不在意,毕竟天色也暗了。可最后将荷包里大部分给了他们,剩下的给了老板,就戴上面具独自下了楼。可没想到徐悒竟跟下来道:“那那个,姑娘请留步。”
“还有事吗?”张姮问他,徐悒那黝黑的脸好像有些泛红,想说话忽然又打了个喷嚏,张姮也不知为何,虽然只有片刻的相逢,但就是觉得这人并非恶人,甚至还有种亲切感,于是解下自己的厚斗篷给徐悒系上。淡淡道:“别嫌女气,天寒地冻的,还是身子要紧。”
“你?!”徐悒是彻底被震惊得无语附加,她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全然不在乎身外之物,全然不将旁人附加的世态炎凉摒弃,只一味地直抒胸臆。
他很难,也不敢想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可他哪里知道,时至今日的张姮早已万念俱灰,再不将世事牵扯心头,莫说是他们假意,就是存心她也毫无芥蒂,毕竟对于一个已看淡生死的人,任何高低贵贱也都一样了。
张姮给他披上斗篷就离去了,让徐悒还呆呆站在酒楼门前。直到有人唤他才回过神,是他的师妹陶瀞,正捂着口鼻嗔怪地看着他:“师父叫我来找你们,怎么又玩疯了,脸怎么也弄这么黑?脏兮兮的臭死了,还有你这身衣服是哪捡来的?赶紧扔了。”
“你觉得不好?”徐悒解下斗篷,却仔细抱在怀中,对于陶槿的言辞很是不满。但陶槿伸手就要夺,因那是女子之物,心里吃味不高兴:“谁会喜欢脏兮兮的乞丐啊,这不明摆着的吗?!师兄你还是赶紧去洗漱吧,否则师父他老人家看到又要生你气了!”
乞丐不好,可刚刚,不就遇到了一个吗?
徐悒一手挥开师妹不准她再碰,然后也不理聒噪朝着方才与张姮相遇的地方去;他想找回被师弟弄坏的首饰——那样特别的人,他不想就此错过。
(金庸先生著《射雕英雄传》第七回比武招亲,郭靖与黄蓉的初次相遇,二人酒楼相谈甚欢,郭靖更对乞丐邋遢的黄蓉百般照顾,故此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