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危于内
第300章危于内张姮是被梦中的蝴蝶惊醒的,虽然蝴蝶本身很美并不可怕,可梦中的却很诡异,不但铺天盖地,甚至变成一张大网将她困住,离开了应死城,却网进了一道更深邃更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在梦里看不清那何是所在,但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不是地狱,却更加叫人恐惧无边。
不过眼下,她也身在一间洞室里,不潮湿也不寒冷,除了黯淡无光跟那木屋没有区别。回想起那夜的遭遇,看样子他们是逃脱那邪教教主的威胁了。但身边没有一人,张姮又不免担忧。
不多时,南唳端着药进来,将药碗递给她视意喝了,不发一言。
“南别呢?”张姮忍着药味急忙问道,那一夜她让南别将他背出去,虽然不是逃,可始终违背了他主人的命令,心知这里的残酷,有一丁点错漏便会万劫不复。但南唳的回答,只是掐着她的头,将药粗鲁地灌下去,跟此前大相径庭。
南唳应该恨张姮的,与其说南别是他的徒弟,是传承他衣钵的人,倒不如说他视南别如亲子般爱护。这不光是因为南别从小遭受的劫难与他相似,在他陪伴主公一次次从死境折回的那些年,不管他们的境遇如何,身边失去了多少忠心干将,遭遇多少背叛和刺杀,这孩子始终站在他们身后。所以这些年来,张思曷就算不说,但南唳至少生出了几分亲情。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唯命是从的南别会做出背逆主公的事。
张姮见他灌了药就要离去,忽然大声阻止他道:“我要见你的主公!我要见张思曷!”
南唳始终未发表只词片语,径直离开。如此决绝,好像天上降下了冰雨,将张姮袭得心凉透彻,也终于感觉到什么才是无助。
当你不管喜怒哀乐,周围的人都没有了你的存在,那么即便你还活在,也饱尝了被抛弃的滋味,且你不是被人抛弃,而是被世间抛弃。
接下来的时辰里,张姮脑海不断思索怎么才能见到张思曷。可除了裂缝中滴答下的水珠,就只有照明的灯火,宛如牢狱的洞室,别说她出不去,就是她腿痊愈了,也走不出五步就得被人生擒活捉,总不能她将自己烧死吸引人来吧。
心乱如麻,她根本就静不下心想出对策,而那水滴声更好似千军万马的喧嚣,烦不胜烦。
忽然张姮急中生计,既然张思曷是铁了心要对付张思戚,那么他的手下不能只有杀手,以及那些只会聚众闹事的教徒。想要攻城,总得有个编制齐全的大军方能无往不利。而他是一朝的亲王,自然明白这点,如今还隐忍不动,怕是受他那时好时坏的疯病阻挠。若他们还没整军待发,还是有机可寻的。
接下来的时辰,张姮就在石壁上埋头作画,是废寝忘食。
后来有人送饭来,见她的午饭还完好放在桌上,也不劝;他这样的小卒也不想多事,何况对方也不是听劝的主。只是那完好的石壁上被她连刻带画,密密麻麻的内容不像是山水花鸟,反而像是什么在打仗。
这人虽不认得多少字,可他从过军,倒是看出些许门道。待等到了晚上再来,已确定张姮画得内容是在攻城,但没有列阵,反而人群架着一排排很古怪的攻城器械,抵挡着城墙上射下弓箭和火弹。
送饭的人随即将此事告知南唳,他起初不以为意,可看到那攻城画后,也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张思曷对张思戚的恨是一定会让他率兵攻打长阳的,可面对固若金汤的城池,纵然集结了大批叛军,始终是以少战多难有胜算,何况皇宫重地,尚有禁军保护,武器反制也能叫他们转瞬即败。纵使玄天教徒能让他们进城,面对皇宫仍算是束手无策的。
张姮彻底画完这幅图已是深夜,这期间没再来人,可她自信张思曷一定会来问她。原因就是他已经忍了太久,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绝不会放过。不过在那之前,她确实也饿的紧了,抓过凉粥就吞咽,可刚舔干净粥米,张思曷和南唳就出现在洞室内,吓得她险些摔了木碗。
张思曷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张姮问:“这是,你想的攻城车?”
张姮定了心,缓缓道:“轒(fen)辒(wen)车,大木周框,下有四轮,上架如屋顶,以生牛皮蒙之,车内可容十人,在内着地推车,直抵城下攻城,以避敌矢石。(摘抄古代重要攻城器械。较早记载见《孙子·谋攻》)”
张思曷沉吟许久,又沉吟道:“可有办法克制?”他不纠结如何制造,反问问如何化解,还是认定张姮不可信。
张姮虽然不知自己脑海里怎么会浮现这奇怪的器械,可为了解开眼前的困境也顾不得想,直言道:“你们若用它攻,那城墙上的人烧以滚油倾倒在车上便可轻松化解。”可她又说:“想要乘胜,那就得在上面涂满漆料,这样火石砸下也蔓延不起来。车底也可用折叠云梯代替,可缓缓架起攻破敌方。而我相信到了城墙之上,以你手下人的身手,定能无往不利了。”
张思曷忽然问道:“你恨长阳?”
张姮道:“我虽然不是你们这样的,可心里也有仇有恨,而且这一件件一桩桩就像是石头,到最后竟堆出一座山。而且身逢绝境,我比你更懂什么是不甘,也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张思曷只盯着墙面不答,他的出身告诉自己张姮没对他说谎,那轒辒车确实会给他带来优势,但还是想问个究竟:“你为什么恨张思戚?”
“这里所有的人都恨他不是吗?而我在这儿,自然也恨他。”张姮并没说谎,虽然张思戚给了她地位,可这尊崇却是她自己一步步挣来的。虽然口口声声护她信她,可该怀疑该处置的时候他仍没手软。除了父母,更无视她仅剩的亲人,即便宫闱内刺杀也被他的自私轻描淡写。
——与他接触越久,对他的劣性就看得愈发透彻,张姮为何不能恨?
可张思曷却轻蔑否认:“这种理由我会信?”
张姮索性闭目养神起说道:“我祖母去世的早,你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总归是与她无关的,这你得承认。而我年弱失孤险些惨死异乡,那些年他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可偏偏接我回宫也另有目的,只视我为棋子,这三年多不见半分照拂,反因为我的身份处处遭人欺凌算计,活得如履薄冰。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我相信你身边的人和宫里的眼线绝不会骗你,只是这份仇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报,谁让我身上留着他的血呢。但你不同,你们本身是一脉的,新仇旧怨积累那么多,早就不是君臣了。何况天道轮回,他负了你本也该承受你的报复。”
良久,张思曷才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张姮睁开眼,直直盯着张思曷说到:“两件事,除了张思戚和当年的旧人,不许你再杀无辜的人。第二,我要南别。”
南唳面无表情,张思曷反替他问道:“你要他做什么?”
张姮悠哉躺回石床道:“他这个人很好,任劳任怨,我要他自然是让他以后做我的腿。总不能以后都拄着难看的拐杖吧,有他代劳,何其轻松。”
气氛又忽然僵持了,原本张姮身陷囫囵是没资格谈条件的,可张思曷就那么愿意听。末了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评价:“你像她,可你们真的不是一类人。”
张姮轻声回道:“我庆幸自己不像,我也没兴趣做别人。”
张思曷没再说什么,独自转身离开。南唳则夹着将她带到一处深凹之地,这里不是人工开凿的牢狱,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深凹天井,且越靠近越寒冷,但光亮不减。而南别,就被吊在这里。
他浑身除了面具可以说未着寸缕,双脚更被绑着,而他下面是这山中冰冻数载的寒冰,甚至任何神兵利器都砍不断砸不透。慢说是吊在上面,就是站在外面看也感觉到锥心刺骨的阴寒;这比火灼更折磨人,因为寒冻到了极致会冻坏人的神经,犹如陷在熔浆,冰火交缠。
张姮在开凿的洞口处,看着南唳将人解下,可对人早没了意识,瘫在地方一动不动,张姮想问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还是南唳好似警告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以后就别再伤他。”
之后南唳将她和南别又带回了另一间石室安置,原来的地方张思曷自然已下令封起。南唳给南别穿好衣服,调整好筋骨就出去调药,独留下两个残废。
张姮看着奄奄一息的南别,心中十分不忍。
这人与他相处不过两个月,可这么多年犯了一个错,还是受到这般折磨,张思曷究竟是爱之深恨之切,还是真疯得里外不分了?
张姮越看越好奇他的面具,见南唳还没回来,就自作主张取了下来。
南别生的并不丑,只是那烙痕覆盖了他整张右脸,连眼睛都受了波及,着实吓人。可这样的狰狞,偏偏让张姮又联想到了李珌。
初五那一晚,她又伤了他的心,是不是支离破碎她不知道,他身在哪里,做什么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可越是不想,那身影就越挥之不去。心乱如麻,张姮想将面具还给南别,可一下触碰到他面容的伤痕,冰凉和暖意又形成了对比,反倒让还在深意识里的南别眷恋起这种触感
这些于外人自是一无所知,只是两日后,南别被南唳的药灌下去就恢复了意识,但醒来南唳却告诉他:“主公命你以后做她的腿,这也是你这么短的时间得到宽恕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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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别没有反对,可他知道主公的脾气断不会轻易饶恕他,想问,但南唳是不会告诉他前因后果,只是看着沉睡的张姮目光复杂。
等南别彻底好后,就真的对张姮“言听计从”让他往东就不敢往西,而张思曷忙着赶造轒辒车,对张姮的禁令也就不管不顾了,乃至于她只要不离开应死城,这里她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甚至连商榷要事的主厅都可以踏进。
城中的叛军虽然满心疑惑,可这么多年依附于张思曷,也不敢对城里这突兀的一景有异议。到最后甚至为她支起了面摊和茶桌,贩卖各种点心玩具。对此他们是敢怒不敢言,任凭张姮祸祸,瞧着她才是真的恶人一般。
反观那些玄天教徒却不掩敌视,见张姮出来就对她喊打喊杀,可他们这般故意,自有另一帮人阻拦,完全不顾什么同盟道义,硬生生将他们逼退。一来二去矛盾滋生,可玄天教却一如既往不改初衷。张姮看得出,虽然玄天教依附此地谋逆,可终究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