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苍衡初阳(十三)
苍衡城内最有名的乐器行名为“繁吹”。安顿好南门府的小厮和用那只龙石种翡翠镯当来的一车钱后,明霄又换了一张面皮和衣服,自己去了那里。繁吹也是世家贵族、高雅人士常去的地方,不过女子多些,而且就本本分分地售卖乐器,不像懿佰玩出那么多花样,估计背后没有太大的势力支持。
听说有位制琴大家是繁吹专门聘请的制作乐器之人,繁吹店内价格较为高昂的当属他们家自己制造的乐器。
明霄虽也不是很懂乐器的鉴赏,但在水镜轩的那两年,也算是除了越溪桥以外最多接触惊雁的人。她需要常常清理擦拭惊雁,时间长了即便感觉不出它的好,乍一同其他的筝作对比,亦能一下看出来差距。
所以繁吹的筝……他们口中的“极品”就与惊雁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连她都能明显感觉出来,越溪桥还不得嫌弃死。
不过也没办法,筝乃俗乐,本就不像琴那般普遍受文人雅士所喜,自然就没什么技艺高超之人专门去制一把真正的好筝。就是有,也该是在真正喜爱筝之人手中,而很难被一般的乐器行所收入。
这便不好办了,这里堪称极品的筝越溪桥都不会看上,若是随便买一把回去糊弄她,她定然是会气得将筝砸了的。
如此想着,明霄竟灵机一动:就把这里所有的筝都买下来,回去让她砸着玩儿,不也一样能解气?
……算了,她就是个普通人,不像越溪桥那般本就手握那么多奇珍异宝、更是未来的乾闻世子妃,没那个挥霍的命,还是不要有这种病的好。
她叹气,不太忍心同眼前介绍得眉飞色舞的店家说“没有满意的,不买了”。不过这店家也是个伶俐人,瞧她明显没有对任何一把筝心动,就直接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明霄也直接回道:“曾有筝‘惊雁’,因故毁去,欲另寻一相当者。”
店家懂行,听过惊雁的名字,先是一惊,只能抱歉地说:“小店难以满足郎君的需要了。”
她不由想起,当初惊雁被公子毁掉时,他可真是眼都不眨一下。这下好了罢,连个给越姑娘解闷儿的东西都没有了,公子当初能毁,如今倒是找一个差不多的来呀。
……如今连人都见不着。
明霄摇了摇头,说是自己强人所难了,只能转身离开。可繁吹是苍衡城内最好的乐器行,她这一走,还能再去哪里寻得一把好筝?
不久前提出不如买一把筝给越溪桥解闷时,那姑娘的眼睛都亮了,不由分说就将那一对据说十分珍贵的玉镯递到她手上、让她好好挑一把顺眼的回来。
若非越溪桥只戴公子为她雕的那只玉镯,定然是舍不得将那么名贵的龙石种翡翠对镯拿去当的,可见是有多期待一把能解闷儿的筝。
且她最近的遭遇真的太不顺了,明霄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失望。可这里就是没有能与惊雁媲美的筝,又能怎么办呢。
有些为难地揉了揉额角,明霄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打算离开繁吹。很快她又愣在原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男子正是不久前在懿佰见过的那一位,温柔和煦的笑容,充满善意的目光,还有那绕在腕间的墨玉珠链——她绝不会忘记。
他正垂着眸,似乎在看摆在她身后的几架筝,那些都是店家刚叫人从仓库里搬出来的。而感觉到她的注视,他便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也依旧像之前那样对她充满敌意。
明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紧张,明明已经换了一张新的脸,衣服、鞋子和配饰也都一并换过,且用软骨功改变了体形,不可能会有人看出如今在繁吹的男人和方才在懿佰的是同一个人。
年轻男子确是没看出来,只是她的表现太过引人注目,才会令人多看几眼。方在典当行是,今在乐器行也是。
一出手就是一对稀奇的龙石种翡翠镯,一出口就是名筝“惊雁”……
明霄默默收回了视线,总觉面前这个男人有着不一般的身份——普通人哪能与懿佰的大东家单独见面呢,还是不要有交集为好,即便自己用的是假面。
她垂了头,表示要给他让路,侧身绕过他朝外走。
“郎君留步。”
出声的正是方才的男子,明霄只因那如清风拂林般悦耳的声音而一顿,完全没想过他叫的人正是自己,只怔了一瞬就接着走。
乾闻不像皞昭,是不能随意用“公子”这个称呼的,一般称呼男子都为“郎君”。
对哦,男子,眼下她不就是个“男子”?
明霄停步时,那男子的其中一个侍女也掠到了她身前示意她停住。她不禁皱眉,只看这侍女的步法,就能瞧出其武艺之深。
手底下的人就如此深藏不露……果然是个不该有交集的角色。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却也无法,只能转头面对他。
年轻男人也完全转向了她,握着珠链的右手连同左手一起握了拳对她作揖:“郎君莫要紧张,只是方才无意间听到了郎君与店家的对话,愿为郎君指一条明路。”
明霄听懂了他的意思,双眼很快亮了起来:“你知何处有与惊雁相当的筝?”
男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对她是如何得到那一架名筝、那筝又是如何毁掉的事感兴趣,只是微笑着答道:“天下名筝,可算是珍宝了,这平平琴行如何得见。”
他这样说,后头的店家却不觉愤怒,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上前来对她道:“郎君若有意寻得奇珍,不妨去懿佰看看。”
又是这个令人头疼的地方,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踏入了,即便换了一张脸。
可又如这店家所说,同惊雁一般的筝如果真能算作是奇珍的话,懿佰确实可能有。一般琴行收不起的名琴,懿佰也都是有的,通常会拍卖出去。
明霄眨眨眼睛,又望向那年轻男子,显然他也是这个意思。这男人与懿佰的大东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自然会为了那恶商拉客。
……真不想去,可越姑娘会难过的,她再憋着,对她和孩子以及无辜之人都不好。
于是经过了良久的内心挣扎,明霄向对方回以拱手:“多谢相告。”反正现在的自己又不是之前砸了那个恶商盘子的男人,有什么可怕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决定再闯黑店。这一次只是普通地买架筝而已,应该不会再见到那恶商。
就是不想刚才就拦了她一下的侍女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有些不解,但不会暴躁地直接上手,于是转向这侍女的主子。
与此同时男人也走到了她身旁,面上仍带着平和的笑容:“我与东家相识,愿与郎君同往。”
“不必了。”明霄赶忙婉拒,“能买到顺心的筝便好,不需要砍价。”
“倒不是这个意思。”男子轻笑道,“只是听郎君提到筝,才想起已多年没听人奏过筝乐,一时产生了兴趣,就想与郎君一道去看看。”
“……”明霄想着,到时候他可千万别“请求”她来弹上一曲,又无理由拒绝,最后只能阖上眼道,“阁下自便罢。”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多言,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过半个时辰,明霄就满意地抱着一把名为“吹迢”的筝走出了懿佰。同行的男子见她面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亦是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