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苍衡初阳(十一)
大约是觉得她曾身为武林中人、身怀一般人怀不到的武艺,很有可能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做些什么,裴姝元于是死活不打算让她见自己的女儿。——越溪桥是这么想的,不过人家只是一句“已经很晚了,世子妃先去休息”就给她打发走,或许没有那种意思。
确实,她是在被刺杀的第二天傍晚才和明霄收拾好堆在客馆的东西、打包去的南门府,彼时还是气势汹汹地,一点儿没有求人的样子,反像是过来打人。
她们二人和裴姝元在庭中就僵持了许久,或者说完全是她单方面挨了很久的骂,才被请去了客院。后来又简单地问了分配给她们的侍女一些事,才得知裴姝元其实是皞昭的抚宁郡主,即便已经远嫁了,在皞昭也仍保留名位。
但因为裴姝元的身份不为众人所知,越溪桥于是合理猜测她当年根本就未以郡主的身份来到皞昭,被南门疏强娶时才不得不说明来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南门疏和裴姝元之间是强娶迫嫁,大约是自己得不到才会酸别人。
服侍她的侍女也说,南门疏和裴姝元是十分恩爱的,二人的地位没有上下之分,南门疏的地位之所以看上去不高,那都是因为爱。裴姝元亦是十分成熟识大体的女子,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一个妇人竟压了夫君一头。
南门家的经不算难念,主要是因为南门疏没有其他的兄弟,南门家主支也没有第二个儿子。家中的长辈也只有上一任家主夫妇,其他人都不定居苍衡。
故而昨天慕书隐给她的“到南门家落脚”的建议实属完美,不仅因为南门疏是重景身边最信任的心腹,更因为南门家水浅,主支的年轻一辈中就只有南门疏一人,还是现任家主,就不存在南门家的其他人身在长公子与二公子阵营的情况。
将近戌时,都是该入睡的时候了,裴姝元遣人来问她们是否用了晚食、还饿不饿云云。越溪桥其实有些饿,更想跟裴姝元再聊一聊,就说“我要你们夫人陪我一起吃”。
裴姝元并没有给她这个面子,当夜没去,不过第二天一早也还是去了,虽然没带孩子。
那时越溪桥正坐在内室的书案后,见她独自过来,眸中难掩失望,垂下头摸起自己的肚子。裴姝元见状,再想起昨晚她那句莫名其妙的“想见见你女儿”,不由疑惑:“世子妃唤我来有何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无需叫得这么客气。”越溪桥并没有看她,手粘在自个儿肚皮上就下不来了,“反正我也不会当什么世子妃。”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会‘不喜欢’你。”裴姝元不再走向她,溘然冷声道,“单听你这句话,就不该让你进南门府。”
越溪桥于是抬了头:“你和重景关系很好?”
裴姝元眉梢一动:“算是熟悉。”
“所以他喜欢你女儿。”越溪桥的表情瞬间变得酸楚,但又不敢冲着对方呲牙咧嘴,脑袋只能再次低下去,“还抱着不撒手。”
生活在王都,裴姝元难免听到过王都中一些无聊之人的传言,尤其还是关于她自己的。
苍衡不少关心王室及十大世族内事的国民都十分在意她的身份,或者说就是不满意她的身份,觉得她一个“普通平民”不配嫁给南门疏。再加上南门疏是世子重景的心腹,重景又多年未娶妻生子,不少想象丰富的旁观者就会产生“南门大人代替世子娶了那个裴氏”的联想,虽然她自己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可在所有人眼中,婚姻嫁娶就该是门当户对,上位者就该与上位者结亲,否则便是不相配,且绝大多数情况下,“不配”的都是女子一方。诚然从各种方面来说十分有道理,可若一定要揪着这个点不放,便是恶意揣测过头了。
尤其重景至今仍然未婚,她又不想向乾闻的“愚民”公布自己抚宁郡主的身份——原本这个身份就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就因为这件事,在从南门疏那里听说了重景的心爱之人越溪桥的事后,对于他们二人的婚姻和婚后生活,裴姝元产生了担忧。
倒不是怕他们二人彼此之间会产生什么感情问题,而是怕他们受到别人的影响,感情变得逐渐脆弱起来,就比如这些无所事事的愚民。她和南门疏没有受到影响原是因为她的身份本就配得起他,只是不为人所知,可重景和越溪桥的身份就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尤其越溪桥在皞昭还当过妓人,长公子和二公子若是抓着这件事无限放大,对于她而言还是十分不利的。
裴姝元算是了解重景,即便不曾见过越溪桥,也看得出他是真的喜爱那个来自皞昭的姑娘。同身为女子,她也并不觉得越溪桥只因为身份问题就配不上重景,只是别人不会这么以为。
如果真的相爱,彼此没有芥蒂,即便地位悬殊,又有什么不能克服的。连世子本人和王后娘娘都不在乎自己媳妇和儿媳妇的身份,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她知道不少重景和越溪桥之间的过往,知道重景的付出,也知道越溪桥被催眠的事,因为与重景的关系好,就难免会偏向他、心疼他,但并不会因此就责怪同为受害者的越溪桥。
而且他们两人也已经说开了,已经彼此接受,不然越溪桥也不会挺着个大肚子千里迢迢地过来找他,她对于越溪桥的印象也就更好了几分。
可这姑娘方才又在说什么?“反正我也不会当什么世子妃”、“所以他喜欢你女儿”——这算是默认了苍衡城内那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又想抛弃重景了?
……欠打,就是欠打。
越溪桥不知不觉间感到一丝冷意,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没没龇牙,对面人的脸就开始扭曲起来了。
她害怕地站了起来,瞪圆眼睛看着裴姝元。明明自己才是会武功的那个,明明自己才是不动声色便能浑身充满杀气的人,为何会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面前抖成这个样子?
明霄其实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们两人对峙,并未感觉到裴姝元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周身有什么杀气,可见越溪桥莫名其妙地怕成这样,只能先调和一下:“郡主,越姑娘毕竟怀孕了。”孕傻至少三年,脑子转不过来很正常。
裴姝元自己就生过两个,自然知晓怀孕的痛苦,只能先压下怒火,暂时对越溪桥宽容些。可这人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面色好得不行,身体更是充满活力,一点也没有痛苦,纯粹只是脑子有问题而已。
越溪桥自己也觉得莫名,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那个有关重景和裴姝元的传言,无论如何都想看一看裴姝元的女儿长得像不像重景……不过她也没见过重景的模样,只能看看那小女孩像不像南门疏了。
这话她又不敢说出口,自己都觉得离谱,只能憋着,越憋越委屈。
见明霄开口为她说话了,越溪桥赶忙跑去明霄身后躲起来,完全将裴姝元看成了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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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姝元则深感头痛,算是知道重景到底为何喜欢叫她“小姑娘”了,自己三岁的女儿都比她成熟。
正要离开唤人来上早食,门外就有来报说司阑姑娘来了。
一听到“司阑”二字,越溪桥就仿若见到了亲人,巴不得立刻缩到司阑怀里痛哭,且已经从明霄身后窜出来了。裴姝元却抬手将她拦下,问那门后的人道:“她来做什么?”
门外的侍女是裴姝元的贴身丫鬟献儿,自然也是司阑信得过的人,故而司阑会告知献儿来意。
献儿回道:“是为了世子妃的事。司阑姑娘说世子妃昨日去了世子府,但被两个没眼力见儿的棘门卫拦在了门口,后又不知去了何处。
“世子府的春饶在得知此事后进宫告知了司阑姑娘,司阑姑娘怕已有七个月身孕的世子妃在外受苦,想立刻将世子妃接进世子府照顾。知道夫人也在留意世子妃的动向,才过来询问。”
不愧是春饶,一下就能联想到被拒之门外的大肚子美人是她。
越溪桥心中极是感动,就差掉下眼泪来,胡乱扒拉开裴姝元的手就要冲出门寻找亲人。裴姝元当然拦不住她一个武者,见她即将破门而出,只能强硬道:“站住,你不能去世子府。”
越溪桥霎时停在了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明霄赶忙走到越溪桥身边扶住她,要将她往屋内扯。越溪桥不敢再迈步,更不敢看裴姝元,只能不可思议地看向明霄:“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自然是觉得这位郡主比你这个孕傻的人靠谱——明霄当然也不能将此话说出口,只能劝道:“姑娘,郡主自然有不让你去世子府的道理,你自己也该想想,没有公子的世子府,何谈安全可靠?”
裴姝元叹了口气:“正是如此。长公子和二公子安排了一些人在世子府中,为了让他们产生自己完全被他们二人掌控的错觉,世子没有除掉那些人,就任他们潜伏在府里。”
越溪桥一听就觉得极是恐怖,顿时激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