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苍衡初阳(九)
回到客馆的越溪桥与不久前离开时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狼狈到了极点。簪钗几乎没了,头发凌乱地散着,肩上的衣衫破了,还渗出了血。明霄差点就以为是慕家人不想承认她而虐待了她,可再一想,她怎么可能会忍受别人的虐待。明霄先去取了水和干净的布来替她处理伤口,却见她的眼神都是空洞的,一进房间就颓丧地瘫在了床上,不动也不说话。
“姑娘,是谁伤了你?”明霄只能先这么问,暗暗传递出“我替你向公子告状”的意思,或许能让她的心情好些。
越溪桥依然没动,本来只是淡漠,慢慢就变成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霄暗道“不好”,先利落地将她的衣服脱下来转移她的注意。
还好她的皮肤只是简单地被利刃擦破了,伤口不深。明霄小心地掀开贴着她伤处的衣料后对着那伤口吹了吹气,感觉她似乎不疼,才用清水浣过的布巾轻轻地擦拭。
她的目光完全放在她的伤口上,偶尔瞥见越溪桥的脸,发现她眸中含泪,泪珠剔透不肯落下,一直只在眼角打转。
……应当不是疼的罢。
明霄想着,力道极尽轻柔地帮她抹药粉、用布包住伤口。过程中越溪桥一声没出,一双狐狸眼就直直地看着她的动作,表情越来越憋屈。
伤口包完,明霄示意越溪桥将衣服全脱下来:“等姑娘将衣裳都换下来,再跟我哭。”
她这么一说,越溪桥只觉得更委屈,但还是听话地憋住,可怜兮兮地抿着唇,慢悠悠地将衣服脱下。
明霄为她取新的衣服回来时,她也将破掉的衣裳脱完了,便帮她再换好。而后她又牵着她的手去妆台前让她坐好,拿起木梳理顺她散乱的长发,重新梳髻。
越溪桥在镜子里看不到明霄的脸,自知她也看不到自己,就依然忍着没落泪,忍得鼻子通红。明霄则边为她梳头边问:“姑娘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是那慕家的人待你不好?”
“……我觉得你待我就不好。”越溪桥吸着鼻子道。
明霄很是震惊,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从容:“我可不敢。”
“明霄,你是不是不能原谅我了?”越溪桥接着说,“你扮成玉曲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两年,我却毫不犹豫地就将你的真实身份传递给了轩主,让你被重霄阁的人抓到,吃了那么多苦。”
明霄眨眨眼睛,倒是轻轻一笑:“我不曾吃苦,凤凰榭的人最多只是卸了我的下颚,没有对我用过什么刑罚。之后落阁下独自带我回商州,除了自由,也未限制过我什么。”
这便还是怪她当初的出卖了。
越溪桥深深叹气。
却也正常,她亦没什么可怨的。纵然明霄当年是得了重景的吩咐才会照顾她,即便不是发自真心,也从未出过差错,且为她付出了很多。而自己连这些都不念,就将她推向了死路。
若非重霄阁不屑于用狠厉的手段对付一个没有做错过什么的“敌人”,若非伏依依不忍心伤害她一个色若皎月的女子,她如何能活到现在。
在七星教三长老门下,明霄就是十分受宠的弟子,是得到过三长老戚童本人的青睐的。她并非是重景的家仆和绝对忠诚的下属,没有奴性,不过是听上位者的吩咐执行任务罢了。她付出了那么多,且后来也对越溪桥产生了感情,自然不可能对越溪桥那时的举动毫无芥蒂。
越溪桥亦无可辩解,只能说:“对不起。”
明霄轻叹:“我不至于因此就对你心怀怨恨,更不会害你。如今七星教已经不在了,除了投靠公子,我也无处可去,自然是要仰仗姑娘替我在公子面前说情的。”
“如果你以后愿意跟在我身边,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你的。”越溪桥真切道,“跟着我,而不是重景。”
“……姑娘还不打算与公子在一起?”明霄更是震惊了。
她对于重景和越溪桥过去的事所知不多,被派遣到水镜轩时,只知公子心属这个美人,是真心想保护她的。每每重景深夜前来、凝视着越溪桥的睡颜出神时,她都会感叹“他们两个若不在一起真的说不过去”,根本没想到越溪桥是将过去的重景忘了,因而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不知道重景都为越溪桥做过什么,单看那两年里他每个月都会准时前往水镜轩探望越溪桥的举动,她便知道那绝不是一个上位者对一个普通棋子该做的事。水镜轩的人总劝越溪桥说“忘记那个狗男人罢”,她也总会顶着玉曲的脸默不作声地瞪她们好久。
明霄甚至觉得,即便重景还有着乾闻世子的身份,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仍然是越溪桥。他想娶她应该都想疯了罢,现如今一切误会都已解开,她即便是可怜他,也该……嫁了啊。
“我和他在一起,和你跟着我而不是他,并不冲突啊。”越溪桥看着镜子里似乎一脸懵懂的自己道,“我都愿意给他生——不,我都愿意将崽儿交给他养了,还能不跟他在一起?”
“……”在水镜轩时的越溪桥还是个挺温柔的姑娘,现在真的越发牙尖嘴利了,明霄就不是很想同她说话,“姑娘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还是这样冷淡,明明她在假扮玉曲时,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十分开朗伶俐的样子——但那确实只是“玉曲”而已,真正的明霄,也许就是现在这般。
和司阑差不多的性情,却比司阑要心冷多了。
不过她也没有资格说人家心冷,本来就都是她的错,没有办法狡辩。
明霄容貌极美,但不会像越溪桥一样刻意炫美,平时穿衣打扮很是朴素随意,虽然单调的服饰也根本遮掩不住那若春花秋月般的容貌。
她的武功不错,擅长易容换面之术,若是身在中原武林,是完全有归处可寻的。然乾闻王都就相当于皞昭帝都,容不下江湖气息,何况是武林中人。如果没有依靠,她根本不能在苍衡生存下去。
原本,明霄就是属于江湖,属于武林的,根本不适合待在这里。只是武林已然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她才不得不来到这个充满了权术阴谋的地方来。
越溪桥想着,明霄既是跟着她来的,她就必须要对明霄负责。这偌大苍衡,也就只有她一人能够理解明霄那颗渴望真正自由的心了,重景都不会理解。
想了想,越溪桥道:“纵然我认定了重景,可此时此刻他只会令我伤心。”很快又摆出一张委屈脸,低声说:“需要他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搞得我连自家大门都进不去,看个亲戚都是一个人。回来也是一个人,又被他的政敌,他的,偷袭了,头都差点没了,真搞不明白我这么远过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明霄皱了眉:“这么快。”她们是昨晚到的苍衡,但因为偷偷潜进来的,根本不会有人察觉。无非是越溪桥今日午前去了一趟世子府才被公子的那些政敌发现,午后居然就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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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越溪桥的轻功很好,也定然能甩开那些人,但还是不能完全保证这个远离闹市的客馆被发现。她们本就有很多不好收拾的行李,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包围,可是太不妙了。
她只简单地给越溪桥绾了个髻,又看了看她受伤的那只肩膀:“如果可以,还是应当寻一处绝对安全之所定居。客馆虽然方便,却不易隐藏。”
越溪桥点头道:“南门府。”
……
因为依旧不算太了解苍衡的世族情况,决定去南门府求助前,越溪桥还是让明霄寻了个本地人来解惑,便是这家客馆里极是会说的一个小厮。
本以为慕书隐所说的南门家真正的当家之人怎么也该是南门疏的长辈,谁想居然是他的妻子。
身为前任族长的嫡长子,已然成家娶妻且儿女双全的南门疏在一年前就成为了南门家苍衡主支的家主,据说也是南门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南门疏半入仕,文武实力都排在各大世家子弟的前列,在朝在野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是世子重景身边最得力的副将,更被家族和乾闻国民寄予了厚望。然这样的人却没有择一位同样身份高贵、能力不俗的世家姑娘,而是娶了一个身世不明的普通女子。
他的妻子姓裴,听说嫁进南门府时连嫁妆都没出,跟着入府的只有一个年长的姑姑。并非是南门家财大气粗地不屑于收她的嫁妆,而是她本就没有正经的父母家族,唯一的亲人就是那个同样姓裴的姑姑,根本出不起嫁妆。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相识、南门疏这样的人又是为何非娶她不可的,反正两人成亲后,不曾像人们所想的那般矛盾丛生,仅成婚一年就生了个健康漂亮的小姑娘,一年前又生了个小郎君,有儿有女,恩爱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