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苍衡初阳(五)
不谈守卫的经历和立场,单从确确实实地怀着重景孩子的自己被说成是要找他们家高贵的世子来接盘这一事看,越溪桥就觉得自己应该委屈。除此之外,他们还不让她进世子府的大门,重景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王都,听说南门疏和安意着他们都跟着一起去了,就没人能证明她的身份。
临走前,越溪桥特意问了他们司阑住不住在这里,两人很客气地回答说“司阑大人随侍在王后娘娘身边”,那就是在宫里。
她冷哼一声,心道“等日后老娘做了王后的,你们都等着”,但无论在心头放多少句狠话也还是忍不住委屈,可又无法进府门,只能红着眼睛灰溜溜地离开。
完全到了可以痛哭一场的程度罢,她想,她甚至可以摸着肚子哭哭啼啼地装可怜,对着里头的宝宝嘤嘤:“你阿耶不要我们了,你亲耶,穿了裤子就跑,不要咱们娘俩啦。”
可如今一个熟人都不在,她能对谁装这个委屈?明霄早就看透了她的本质,定然是不会对她的委屈有任何动容的,何况本就是她先违了与重景的约定,没准重景此时此刻不在苍衡,说什么去边境巡视,就是为了去接她的。
好巧不巧,她来了,所有认识的人却都没了。这些人里,唯一能对她这张委屈巴巴的脸和胡言乱语的嘴有所动容的就只有重景和司阑。就算要哭,她也只能到他们面前去哭,去委屈,去耍无赖,别人,都没有用。
故而丧气地从世子府门口回到客馆后,越溪桥只是耷拉着脸和明霄说了如今重景不在苍衡和自己被拒的情况,语气也不憋屈,一副要与孩子他耶决裂的决绝模样。
没想到这番看似不做作的神情竟引起了明霄的动容,只听她好心劝道:“我猜公子多半是去水镜轩找姑娘了,从伏轩主那里得知姑娘已经来到乾闻后定然会尽快赶回来。姑娘莫要灰心,孩子应该还是可以生在世子府的。”
越溪桥却很难将这一番话当作安慰,突然开始阴阳怪气:“一年三百五十多日,每天都有十几个女人嚷着要给他生孩子,他都不管管,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子遍天下罢?既如此,又怎会在乎我肚子里这一个。”
明霄轻轻摇了摇头:“公子既为乾闻世子,便是未来的乾闻之王,乾闻的国民自然全都是公子的子民。”
“……”越溪桥更觉得委屈,感觉明霄可能还是怪她当初出卖她的举动,一点儿都不体贴她。还是司阑好,司阑就是亲娘一般的存在。
她低着头,习惯性地抚着鼓出来的肚子,想着直接进苍衡宫见王后、表明身份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还记得母亲的模样,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当年的母亲有那么四五分的相似,王后应该能够认定她就是慕却吟的女儿。
而重景肯定也对文王后说了她的事,王后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重景钟情的对象,且她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的事实。文后八成对当年背叛乾闻的慕却吟没什么好感,对她这个叛徒之女只会更没好感。但就算是为了她肚子里头重景的孩子,文后也一定会暂时善待她的。
越溪桥颓废地想着,身子突然颤了一下,猛地睁大眼睛。
谢除阳和苍知晚因为七星教的破灭而死在了皞昭,重显与重晏损失两员大将却又不能向早已放手七星教事务的重景讨什么公道,估计更想搞死他了罢。他们应该也知道她的存在,何况还有一个曾与她十分亲密的苑闻浓在他们那边。
既是这样,他们就会在密切关注世子府动静的同时也时刻注意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她。如果她还在皞昭,他们的手自然伸不了那么长,可她如今已经来了乾闻,还十分张扬地在世子府门前露了个脸,他们定然已经能确定她就在此地。且她连世子府都没进去,独自一人在外更好对付。
虽然她的内心也蠢蠢欲动地想要正面迎击,可现在还大着肚子,这样做显然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如今这孩子就是个累赘,没把他生下来之前她什么都做不了,连去冒险的心思都不敢有。等把崽儿生下来了,重家人爱怎么搞他就怎么搞他,她自己落得一身轻,才能毫无顾忌地去找该找的人报私仇。
但当下就得认怂,就得先寻一个可以庇护她和孩子的地方好好躲着。等年底一过,最迟明年二月前也能生完,顶多还有两个多月了,一切都不算迟的。
所以现在到底要不要去王宫找文王后和司阑,还是说苍衡城内还有更好的庇护之所……
明霄也在思考着她所为难的事,半晌后提议道:“姑娘不如去慕家求助?”
越溪桥眨了眨眼睛,慢慢抬头看向她。
在抵达苍衡之前,她们雇的专门引路的两个车夫分别来自昊州和吏州,虽说身份性格迥异,但都很热心地为她们提供了有关于乾闻王都苍衡的不少情报。
作为乾闻最繁华的都城,又是朝廷所在之地,苍衡可以说是集天下财富和权力于己一处,其中权力的分级是重中之重。
苍衡十大家族是仅次于重氏王族的权力顶峰,即文、明、南门、陆、司、安、华、顾、慕与江氏十族,均为乾闻初代王上肱骨之臣的后代,与重氏一族的历史一样悠久辉煌,如今仍旧占据朝中的全部势力,不曾予任何新兴氏族分割一席之地的机会。
闻王重衍册有两位王后。出身陆家的元后陆萦锦生长公子重显与二公子重晏,并在二公子出生那一年因难产而薨逝。现如今在位的王后乃是文氏一族的贵女文期,生三公子,也就是世子重景。
重衍无女,只有一个妹妹,便是长郡主重苑。几个月前文王后收养了一个不知出身何地的小姑娘,单名一个觅字,认其作义女,故而重觅也拥有郡主身份。
王族便大致是如此,至于为何说只十大家族就占据了乾闻朝廷的全部势力,主要也是因为如今的朝廷势力只简单地分成了两派,一派站边元后所出的长公子和二公子,另一派则站边文后所出的世子,纷纷虎视眈眈地朝向至高无上的王位。
这十大家族中,明、陆、华、顾、江五族为长公子重显一派,文、南门、司和安四族则效忠于世子重景。还剩一个慕氏谁都不站,但明显倾向于文后和世子一边。
而这个慕氏,真要说起来,还是她的母族啊。虽然慕却吟在嫁进皞昭的越家后就被慕氏一族除了名,连文后都不认她是乾闻的子民,可从血缘上来看,慕却吟确确实实就是慕家人,慕家也确确实实是她的外祖家,可以说在这孩子出生之前,慕家人才是她在这乾闻最亲的人。
……亲?真的亲?
越溪桥当然知道身为一个叛国罪人的女儿,她当然没有脸去求慕家人庇护她——她也是惨,父亲背叛了皞昭,母亲背叛了乾闻,弟弟拜入重霄阁门下不效忠任何一方,只有她里外都不是个人,完全是为了重景和报仇才最终选择定居在乾闻,怎么还能觍着脸去求乾闻人的庇护呢。
苍衡宫还是别去了,她跟文后本来就不熟,司阑夹在对重景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间还会不好做人。她不能让司阑为难,不过慕家……
见越溪桥眯着眼笑得越发诡异,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明霄默默后退了一步:“姑娘,我是想着你与慕氏一族有血缘关系才劝你找去慕家的,如果你早能料到即便找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不要去了。”
“我都不了解慕家,不了解慕家的任何人,如何能预料到结局?”越溪桥本想收敛一下,却不知为何根本收敛不住,笑得越来越放肆,“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去慕家试试呗。好歹慕家人也算是我的亲人啊,无论我娘做错了什么,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总是无辜的呀,你说是叭。”
“……”明霄只觉得不妙,“姑娘说是便是罢。”
午前去世子府碰了一鼻子灰,越溪桥中午多睡了半个时辰才爬起来,重新梳妆换衣服,精神十足地准备再去骚扰慕家。明霄觉得她在慕家一定会吃亏,没准还会被羞辱,本想陪她去,却被她一句“这些钱比我重要”打了回去,只能留在客馆里继续守着这些珍宝。
出了客馆后,越溪桥逮着人问清慕家府宅的坐落之地,哼着小曲一路飘了过去。说来也有意思,她本以为乾闻人都是不屑于学皞昭的语言的,至少她们在抵达苍衡之前所经过的吏州就几乎没有说皞昭话的人。
可为她们引路的车夫却说,国法确然规定了不许平民百姓说皞昭话,但只有王都苍衡城的人是例外。但凡苍衡人士,无论身份地位高低,所拥财富多少,都要能说一口流利的皞昭话,还必须是标准的帝都话,平日里说话也要尽量以皞昭帝都的临旸话为主。
故而苍衡人人都至少会说两种语言,平时交流要看最先开口的那一方的意思,若开口是苍衡话,便全程用苍衡话交流;若是临旸话,则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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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越溪桥能顺利地与在苍衡看到的各种人对话,也就不显奇怪了。便是走在大街上听着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说临旸话的人也是比说苍衡话的人多的。且她自幼生在临旸,本就拥有纯正的临旸口音,根本没人会想到她竟连本国人都不是。
她貌若神女,体态轻盈,飘然穿行于闹市之中。每一个因她的容貌而停驻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孕妇,行动如此利落,走路都是轻飘飘的,那大肚子真就不是装出来的?
这么个一顾倾城的孕妇,是从谁家跑出来的傻媳妇?七个多月的身子就跟没怀似地到处乱跑,还有没有人管了?
……
午前,越溪桥离开后,两个流了满脸鼻血的守卫不得不去洗个脸冷静一下,便与人换了班,互相搀扶着往世子府内走去。
无事可做的春饶正在各个院子间乱逛,边逛还边逗鸟玩儿,正巧看见他们两人狼狈地带着血走过来,不禁一吓:“你们是吃了什么,上火上成这样?”不愧是干什么都在一起的兄弟,鼻血都一起流。
其中一个名为燕匀的棘门备身对春饶十分有意思,一看见人就立马站直身子,觉得捂着鼻子太过丢人,就干脆不捂了,满下巴是血却十分正经地将“方才又有个大美人来装孕妇勾搭世子了”的事解释给她听。
春饶知道燕匀和停晓早已见惯乾闻有名的美人,故而一从他们口中听到那句“大美人”就不禁绷紧了身子:“美人,有多美?”
燕匀自觉不好意思,一旁的停晓则指了指两个人的鼻血:“只看一眼就成这样了,之后就全程不敢直视。”
老天,在她所知道的美人里,似乎只有一个人能带给普通人如此巨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