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苍衡初阳(三)
苍衡,乾闻王都,属县级城,位于乾闻最大州的穹州。乾闻国土不比皞昭,故而最高级别的区划是州而非道,全国也只有州县两级区划。乾闻位于皞昭西北,只有部分县城与皞昭中原地区接壤,中间隔着地域辽阔的羌北都护府,也就是原先的羌胡族部落。
故而皞昭与乾闻的边界地区面积有限,且重景明确告诉过越溪桥他的人会在乾闻昊州的珀安县——边界地之一,等着她,表露身份、确定了当初定下的暗号后就将她好好地接到苍衡去。
然十月二十五日一早抵达珀安,还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天后,越溪桥发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人在特意等着她,更别说再接她回他身边。
再三确认此处就是珀安后,越溪桥也挺着个七个月的肚子在城中嚣张地晃了一整天,宵禁前一回到客馆就丧气地躺在了床上,晚食都没心情用。
“重景是不是生我气了。”她倒在床上,手背捂住眼睛,嘤嘤地哼唧了一会儿,也没掉颗眼泪出来,“答应好的陪他一起过生辰,如今都过去一个月了。”
明霄虽然在心里想着“八成是”,但嘴上还是会劝:“公子怎么会生姑娘的气,最坏的可能也就是公子以为姑娘打算一直留在皞昭、不会来找他了,才撤走了本该接应姑娘的人罢。”
重景原本安排保护她的人似乎隶属于乾闻十卫,是有正经职务在身的,的确不能只为了等一个她,就几个月几个月地将时间浪费在这么个小县城里。可能他以为她是打算生完孩子再来了罢,毕竟月份大了,人易犯懒,不想动也正常。
唉,早知如此,她不如真就生完再——也不行,她本就欠着重景的,这孩子也是为了他才生的,怎能不让他体验一把初为人父时的喜悦呢。
天知道现在,本该顺利将她带到苍衡的人因为她的拖延又被调走了,她就只能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在珀安打转。
虽说身边还有伏依依特意为她安排的明霄,可明霄只是百回族人,而并非乾闻人。百回仅仅是乾闻的一个民族,且近些年来为了壮大七星教,已隐隐有独立出来的趋势。绝大多数百回族人只知母族而不知母国,故而明霄不在乾闻长大,甚至对于乾闻的一些情况还没有她知道得多。
说是为了保护,可她自己的武功就足够应对这一路上存在的各种风险了。明霄的武功还比不上她,故而留在身边,也就是作个伴而已。再者七星教被屠,明霄也是无家可归,更不怎么愿待在水镜轩,只能随她一起来找重景了。
现在该怎么说,虽然她孕傻,可是也敏感,总觉得就算料到她可能会生完孩子再启程,他也不该将所有人都召回去,这么不贴心。万一她真的只是来晚一个月呢,到时候找不到人还迷路了怎么办——可不就成真了么。
所以重景不会真生气了罢,还是自闭了?又决定“尊重”她的想法,任她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了?
越溪桥深深地叹了口长气,脸颊触到了一丝冰凉,便抬起覆着眼睛的那只手,眸光直接看向腕间的那只镯子。
在七星教的时候,重景好心地让她看了几眼她的宝贝笛子倾纱,可说什么都不给她,大概就是怕她拿到笛子后就不打算再回到他身边了——虽然这样想会有些诡异,但极有可能他真是这么想的。
因为惦记着倾纱,也惦记着他口中那只镯子——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回到水镜轩后,她立马问伏依依说,自己以前有没有很喜欢过一只镯子,但后来突然就不想要了。
伏依依很是纳闷,却不是因为不知道她所说的镯子是什么,而是对她莫名其妙地忘了一些事情感到疑惑。被催眠是她一生的耻辱,她是真的不想再对任何人解释,见他一副欲言又止还故弄玄虚的表情,咬着牙揪住他的领子就嚷道:“到底有没有,没有你就给我滚!”
伏依依险些被她的孕妇之怒吓哭,忙说:“有有有,想当年你被送过来时手上就有一只镯子,也不换,一直当宝贝戴着。还是在你体内的魔气除尽后,你突然说要砸了那镯子,我瞧着那镯子成色还蛮好的,而且听宣阁主说它还有抑制魔气的作用,就劝了你半天,这才没让你砸下去。”
他将她带到了水镜轩本部,引着她去他的房间,将那只已被压箱底的镯子翻了出来:“后来你就说不砸也行,但也不想再看到它,就丢给了我说任我处置。我知道这东西是个宝,就一直留着没动,谁想你当初那么坚定地说要砸,这会儿又想要回去了。”还一副忘记自己曾要砸了它的样子。
越溪桥接过镯子,不觉有哪里熟悉,但一看见、一戴上,就忍不住想哭。
重景说制这镯子的原料是当年从瞿将歌那里“骗”来的,可以抑制她体内的魔气,她一直很喜欢,看见再漂亮的镯子都不会想将腕上这一只换下来。
可就是在她武功尽失、经脉尽断之后,他有时会在深夜探望她,却再未见到那只镯子。不想当初她是自己将这镯子取下来的,两年来都再未见到,因着催眠的影响,自然会忘了它,更忘了他。
想必当年突然变成了废人,她恨极了给她指派任务的他,一时气得失去了理智,才不想再留跟他有关的任何东西。好在也只是镯子而已,镯子就在手边,很容易被随手毁掉,而去重霄阁时她并没有带倾纱,倾纱才因此逃过一劫。
估计重景猜到她是把镯子毁了,又气又难过,但又无可奈何,才没收了她的笛子……一方面是为了出气,也可能是怕她接着再毁?
幸好镯子还在,伏依依应当不会只为了安慰她就随便搞出一个镯子来,那这就是当初他送她的那只没错。定情之物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她手腕上,应该能让他消些气罢。都不指望他会因此还她笛子,只要他不怪她爽约这件事就好。
想必除了是第一件礼物,这镯子的存在还能牵扯出别的故事。重景为了她都做过些什么,付出过什么——全忘了,每每想到这点,就恨不能立刻……
她的眸光逐渐明锐起来,映在眼中的玉镯幻出了重影。
生孩子,报仇——她来乾闻无非是这两个任务,先生孩子再报仇,把这两件事都做完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做重景的妻子。
不然她还有什么脸去面对枉死的父母族人?就算她也是半个乾闻人,但到底姓越,生她养她的都是来自皞昭帝都的越家人,而非是乾闻人。
更何况母亲都与乾闻慕家断绝了关系,她在乾闻可以说是毫无根基,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重景,但这份私仇又偏偏不能完全靠着他去报。
总要自己出手,更不能给他添太多麻烦。
见她原本在认真地看着镯子,没过一会儿眼中就冒出了杀气,明霄一吓:“姑娘可是饿了?”自从武功恢复,每当情绪不太妙的时候,越溪桥周身总会诡异地逸出杀气来,就比如饿了的时候。
明霄抿了抿唇,突然就有那么一点担心公子。重景的易容换面之术虽然无人能及,武功却属于很一般的水平——在中原武林,未排在武功榜前一百以内的武者的武功统称一般。他的武功虽也说不上差,但定然比不过绝大多数善用内功的人,越溪桥就是这极善内功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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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越姑娘得了凤凰榭第八高手落半夏的部分真传,估计在没有武林的乾闻已能称得上是高手了。公子可能……根本打不过她……
若她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也就罢了,可她顶多能装出一副性情温和的样子。
越溪桥回过神后猛地坐起身,摸了摸大肚子,虽然不觉得饿,但劳累了一天,为了孩子也确然该吃点东西。而今虽是宵禁,客馆东厨也是开放的。
一楼的大厅还很亮,也有不少正在吃东西的人。她们寻了一处不易被察觉的地方落了座,一人点了一碗面和一壶白水。
“既然他的人不在这里,我们就自己找去苍衡罢。”面上来之前,越溪桥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颚说,“昊州和穹州之间只隔了一个州,再雇几个当地人引路,十天,慢悠悠地走,怎么也能走到了。”
如果重景真的以为她是打算生完孩子再来,明年之前必然是不会再派人来此了,为今之计只有她们自己去找。她的月份越来越大,不能一直在路上耗着,连个落脚之地都不好找。
明霄叹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只懂皞昭中原的通用语和百回族语,不晓得乾闻通用的语言是怎样的。如今我们是在乾闻与皞昭边境的小县城,会说皞昭话的人自然多。可越往北走,就越不能指望人人都会说皞昭话,甚至不能指望谁都能听懂我们讲话了。”
七星教将据点设在皞昭中原,为了掩饰身份,他们这些教徒自然要学好中原通用的语言。故而七星教虽然几乎都是百回族人,却没有不会说皞昭话的。
越溪桥想起重景、南门疏和司阑他们说皞昭话说得也挺溜的,总不可能是来到七星教后现学的罢,必然是在乾闻时就学了啊。乾闻毕竟是皞昭的藩属国之一,国人怎能不学习皞昭的语言?
就算不是人人学,也没必要人人学,但像重景这个世子,一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或者直接说,就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总不能不学罢。所以语言的问题其实没必要太担心,最该担心的还是她到底该怎样安全地抵达苍衡,这一路到底该怎么走。
易不易容,就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