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止卷第66章路转溪桥（六）

在越溪桥的强烈要求下，付惜景只能搬回若江院。其实不等他开口，春饶和秋顷就已将他原本的那间房又重新打扫了一遍，床铺被褥和茶具等都换了新的，就等着他们二人一同回来。越溪桥昨夜是穿着侍女装去的轻逐院，听说了此事后的司阑赶忙给她送来一套新的外衫，看着她慢悠悠地穿戴，唇角的笑容越发地掩抑不住。

一偏头就看见司阑老母亲一般欣慰的神情，越溪桥眨了眨眼，也笑了：“你很高兴吗？”

司阑点点头：“世子和姑娘，本就该如此。”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立刻改口：“世子妃。”

越溪桥却是细眉一颦，不太高兴地噘起嘴：“我不想当什么世子妃。”

司阑的面色立刻就变了，甚至落了汗：“怎么突然……”

“就重景现在这副憋屈样，天晓得他是不是有那么一天就会被兄弟夺了世子之位、全家都被赶尽杀绝。”越溪桥轻叹，阖着眼摇了摇头，“我怕死，更怕极了连坐，等他什么时候将他那两个兄弟赶尽杀绝，除去一切威胁，再来谈娶我的事罢。他要是败了，那我就跑了。”

司阑唇角一抽：“其实——”你就算不当世子妃也定然会被“连坐”，大公子和二公子谁都不会放过你，何必如此计较呢。

越溪桥也很快补充：“当然，孩子还是跟他姓的，女儿也跟他姓。”

“……这是理所应当的罢。”司阑不太想跟她说话了，就只道，“姑娘这一胎若是个小姑娘，世子必定欢喜。”

的确，付惜景这个世子虽当得安稳，但在成功坐上王位之前，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那两个兄弟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尘埃落定之前，先生个女儿确然最是保险。

越溪桥垂下头，微笑着抚上肚子：“我的女儿，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姑娘。”等生下来了，她一定不会像父亲母亲娇宠自己一般惯着她的女儿，一定要教女儿好好待人，好好做事，不能仗着郡主的身份欺压他人，更不能一味地骄矜自傲、担负不起本应承担的责任。

司阑歪歪头，看着她也笑道：“一定会的。”

付惜景握着扇子在门外等着，身旁是帮他拿换洗衣物的秦妆。门打开后，越溪桥主动将手递了过去，付惜景转身时一愣，将扇子换去了另一只手上，才牵过她的小手。

秦妆和司阑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行四人缓步离开轻逐院。

“今夜接心包经，你可要来看？”越溪桥问道。

付惜景思虑片刻：“落半夏的事过几天再说，今夜亥时我再去找你。”

越溪桥仰了仰头：“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这不是个骗局呢。”

他沉默了。

昨夜他告诉她，几十年前，乾闻王室便已掌控了七星教三长老这一派的势力，意在利用七星教打破皞昭中原武林的这一层屏障后同皞昭朝廷宣战——打败皞昭、摆脱“藩属国”的耻辱，是乾闻人一直以来的抱负。

可强大的中原武林也并非是一个七星教就能对付的，尤其去年十一月鲁阳道青州的悛古原一战后，七星教的最强战力大长老一派尽灭，重整旗鼓复归昔日的强大，又会是几十年的光景。

那之后付惜景便开始思考，乾闻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先破皞昭武林，再攻皞昭朝廷”的国策是否本身就有问题，就算没有，又是否该在这个时候执行。

——在皞昭的盛世期。

“当然不该了，即便边境地区的战争没有断过，盛世也还是盛世，且是刚发展起来的盛世，还未到最鼎盛的那个阶段，怎么可能会被打破呢。”越溪桥接过话，“每一个王朝、皇朝，不都是这样？起步，鼎盛，最后才是衰落。如今的皞昭正值盛世，天下同沐皇恩，无论是帝都人还是江湖人，都因为自身的富足而越发坚定朝廷的统治，中原武林也是一样。

“国富民强，又得民心，天时地利人和，再强大的敌人在皞昭人面前都如齑粉。同样谁都渴望和平，即使乾闻在这种时候打败皞昭、改朝换代，也得不到皞昭民众的支持，坐不稳那个皇位的。”

看着她一脸得意的样子，付惜景不禁笑了：“桥儿都想得到的事，我母亲却想不到。”

婆……婆母？

怎么说也不能骑在婆母头上，越溪桥于是很快收敛住笑容，舔了舔唇说：“所以文王后仍然坚持利用七星教打开皞昭中原局势的对策，即便如今的七星教已经……”快完了……

付惜景轻叹，摇头道：“好在她听我的劝不再坚持，我才能找个机会将总教肃清。”

她兀地颤了一下，身体有些发冷：“你是彻底不打算利用七星教对付皞昭了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算，只是若要等到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地进军皞昭，七星教首先要摆脱‘魔教’这个世称。”

他就不再说，越溪桥想了好久才恍悟：“若是有盛迎和瞿将歌这种不人不鬼的家伙在，七星教怎么都不可能不被称为魔教，所以你是想借宣阁主之手除掉盛迎一派？”如此一来总教大长老和二长老的势力被屠尽，只剩三长老一派，也就全都是他的人。

付惜景算是默认，片刻后又喃喃道：“……我也有，再不想看见的人。”

越溪桥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觉得不重要，不想追问，关心的只是：“宣阁主当然会灭了盛迎，可你呢？他同样也想灭了你啊。虽然谁死都挽救不回伊澜的生命，但……该死……也得死啊……”

付惜景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在她胸前捏了一把。她身子一颤，红了脸，却又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让他的手完全覆住，接着道：“除非你把该安排的人都安排走，你自个儿也在重霄阁的人到来之前跑得远远地，他找不到你自然无可奈何。而且杀了盛迎后，我估计宣阁主也能猜到你是故意将盛迎送给他的，心情可能会好许多，没准都不想跟你计较了。”

“我不能让宣以为我是故意在给他送人头。”他却突然道，放开她的胸，“桥儿，正派能除灭七星教、除掉盛迎这个魔头，都是你的功劳，可明白？”

越溪桥怔在原处，眨了眨眼睛，兀觉苦涩：“我明白了，你前些天之所以那么疏远我，就是想让我彻底放下你，和落半夏联手罢。你甚至把司阑都调开了。若我猜得没错，不过多久，你就会将七星教的具体位置暴露在我眼前，再顺利让我们将这个情报传递出去，坐等重霄阁杀过来。

“这样一来，一切自然都该归功于我，我在天下人面前洗清‘魔徒’嫌疑的同时，宣阁主也会对我满意、会答应我日后善待逢桐。就连谷楼主那里，也会因为我这个立了大功的水镜轩弟子而给伏轩主记上一功，他也就不会卸职了。”

她说着说着就把哭腔说了出来，付惜景听着纳闷，抬手去摸她的脸，果然摸到了眼泪，不由疑惑：“这不是你想要的？且我也算是利用了你，引来重霄阁帮我肃清盛迎一派。”

越溪桥咬着唇拍开他的手：“事成之后，我再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也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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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惜景被说得一愣，心头火立时涌了上来，放开她坐起了身。越溪桥没有动，更缩着身子不想看他，下一瞬就被他拽住胳膊，被迫坐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腿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脑，轻轻吻上她的唇。她也搂住他的颈项，阖上眼，与他贴得更紧，主动伸出舌尖逗引他。

本来还想对她温柔些，她既恶意挑逗，他也不再怜惜，用力地回吻啃咬，缱绻纠缠。

回想到最后竟是以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的，越溪桥热着脸停下来，转头看向他。付惜景本还在想着该如何与落半夏解释他们这边的意图，就感觉她在身后扯了他一下。他只能回头去看她，又被她突然坚定热切起来的眼神吓了一下。

跟在后头的秦妆和司阑也只能停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深情对视——主要是越溪桥在深情，付惜景看着她这副深情的眼神只觉得疑惑和诡异。

“想亲亲。”她的深情最后只化作了三个字，狐狸眼眨巴眨巴地盯着他。

付惜景看着她那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面前是个喜欢仰望着他、笑得憨态可掬的少女。起初他就打算将她当成妹妹养着，像是现在的觅儿一样，纵是养着她无法让他得到“欣慰”以外的任何回报，他也愿意让如此可爱的小女孩无忧无虑地幸福下去。

也不知是她先勾引的他，还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暗示了她什么。那时候她为了保护越逢桐主动靠近他，大胆地说要做他的女人，其实让他难过了很久——她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她弟弟，他就是个可以护他们二人周全的工具而已，不等他把他们当成工具，她就先利用起他来了。

从小就这么古灵精怪，惹人怜爱却又不傻，就算一开始他没有被这张脸蛊惑，也会情不自禁地对她用情。

也或许，纵然她貌若天女、有无数人追捧爱慕，但这样一张妖颜真正能蛊惑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心。也许所有的男人都会心悦她的容颜，但只有他会爱上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