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重赋清景（九）
越逢桐从小就比越溪桥成熟许多，这一点越溪桥也是从小就知道。虽然小时候一直被家中长辈溺爱着，以为自己能耐得很，因而不愿承认逢桐比她这个做姐姐的更好，小小的刺猬却也心知肚明。逢桐亦比她更坚定。自从辗转至七星教，逢桐想要回到中原的心就没变过。他真的很适合做守护中原武林的武者——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的归宿，不会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
很久以前——直到去岁成为重霄阁的卧底回七星教潜伏、再见他之前，她所想的都是“只要保住他的命就好”。
可是生命这种只有一次的东西，若一定要为了什么而放弃，也不是错。说难听些，倘若他一心求死，她也不好拦着，不然就是“自私”了。
在皞昭分别之前，逢桐也明确与她说了会永远留在重霄阁、永远做宣的下属。无论宣最终会如何处置他，他都甘愿承受。
七星教被灭门当日，她得知宣有意让逢桐当下一任阁主。不过那时宣是抱着必死的心去与盛迎决战的，而今他平安无事，还剩下三十年的寿命。三十年，足以令一个人变很多次了。
虽然她也不能对宣完全放下心，可逢桐自己都不怕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应该可以这么说罢，远在乾闻的她又能怎样呢。
越溪桥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报应。为了重景，她曾劝落半夏不要再为伊澜报仇。虽说不杀重景也的确是为了大局，可更多的还是她的私心。
这报应许会迟些，但一定不会消失。或许，她的罪孽会报应在她最亲最爱的人身上，更或许那个为她承担一切的人就是逢桐。
可又能怎么办呢，只能走下去，也必须顺应逢桐的心意。
……
“我一直不是很喜欢公子。”
两个男人乖乖地听了刺猬的指示去书房谈话，因为都不是话多的人，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至于促膝长谈再抱头痛哭。
虽然早知逢桐的心思，听他亲口说得如此直白，重景心里还是挫败了一下。
“更不是很赞成溪桥嫁给你。”
重景心里又被戳了一剑。
见他脸都白了，越逢桐有些想笑：“然，我不赞成又有何用。她心意已定，我只能由着她，尊重她。”
他不明说，重景也知是为何。人品问题暂且放在一边，最重要、最无法令逢桐心安的，还是他的身份。
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亲姐姐卷入王室贵族的漩涡之中，且他要争的是一国王位，输了不止自己会惨死，身边有关联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支持他的人，他的同伴，他的亲人，他的桥儿。
即便他什么都有，却不必寻常男子能给桥儿安稳。桥儿本也不愿意掺和进他和两个哥哥的争斗之中，可生了惜儿后，又愿意与他共进退了。
逢桐说这都是她的自由，那同样……
选择留在乾闻还是回重霄阁，也都是他的自由。
重景默了片刻，合了眼轻叹：“我前两日还在想，干脆这一次就强行让你留在这里。桥儿并不全心信任我，只有你时时陪在她身边，她才能安心。”
甚至方才，伏依依也刻意这样引导过他。
只是留在苍衡也不一定能安全，潜在的危险更多。
越逢桐终于笑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亦不想掺和。”
重景也笑了一下，睁开眼睛，偏头看向了窗外：“何时走？”
“二月二。”越逢桐道。今儿是二十五，还有几日。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来？”
“阁主如果不同意，我会传信过来，不让公子和溪桥担心。”
重景点头：“好。不过我们的婚期在三月十四，你不在，她……”
“溪桥已经为此打过我了。”越逢桐耸了耸肩，“本就是她一时起意决定的事，嘴上说着这顿打是因为不能参加你们的昏礼，实则还不是因我未在生辰之前赶到。”
刺猬一向最擅长无理取闹，重景一直觉得她无理取闹的模样可爱至极，想一想就会笑：“你要多包容了。”
“我已经包容了她十五年，亦愿意包容她一辈子。”越逢桐一直冷漠淡然的脸上此刻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却万分小心认真地看着他，“然此后数十年，能包容她的就只有公子——该多包容她的，早已不再是我。”
……
重景回房的时候，刺猬正在喂奶，也不避他，只是在瞥见他进门后把解开的袍子往肚子上拢了拢。
他戴着面具，不敢直接走过去，就只在内室门口站着，不想女儿吃饱了，舔舔唇，竟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重景吓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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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傻站着，去那边拿块干净的布，给她擦擦嘴。”越溪桥特意抬手挡了挡女儿的视线，指着窗边水盆上挂着的白布说。
重景立刻转去窗边。越溪桥垂眸看着女儿吧唧嘴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与她贴了贴脸。
他很快取来白布，握在手里看着她：“是你来，还是……”
“尿布都能换，擦个嘴就要我来了？”刺猬挑了挑眉。
虽是男人，可他都拿着那无数看着都差不多却功能各异的刀剥了多少张人皮了，这点力度还掌握不好？
重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给女儿擦拭嘴唇，跟剥人皮怎么能一样？女儿这么小，这么脆弱，万一……
他捏着白布的手颤抖得甚至能看到重影。越溪桥就这么震惊地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拿着布往女儿唇上凑，女儿也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的面具，虽然没被那上面诡异的花纹吓到，却被他哆哆嗦嗦的样子骇到嗷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两人都是一惊，刺猬立时咬紧牙，恶狠狠地瞪住重景：“我杀了你！”
重景吓得布都掉了，忙蹲下身去捡。
越溪桥则赶忙掂着女儿转过身去，轻声细语地又求又哄：“不哭了，不哭了宝贝。哦~哦~不哭不哭，娘帮你踹他。”
说着，还真转过身来踹了刚站起身的重景一脚。女儿见状立马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