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重赋清景（八）
伏依依推门离开时，重景正抱着手臂倚在门口，听见门开的声音就转向了他。面具的颜色和质感都很冰冷，他的眼神则更冰。伏依依没有被骇到，又摇开扇子开始笑眯眯了：“现在是不是想暗杀我了？”
看着扇子后那双眯成两弯月牙的桃花眼，重景只是冷笑：“轩主不如光明坦荡一些，实在不必背后阴人。”
“怎么，如今魔君都觉得自己是光明坦荡的人了？那伊澜夫人是怎么香消玉殒的，只过去这么几年，便全忘了？”
没走多远的越逢桐闻声一震。
重景咬了唇。他这些年做过不少难以挽回的糊涂事，最不该做的莫过于伤害重霄阁主的爱妻，且为此利用了逢桐体内的蛊。
纵然不惧宣会直接来找他寻仇，可逢桐毕竟是会一直留在凤凰榭的。
若是哪日宣不再能忍受一个曾无意帮魔教之人害过他妻子的下属出现在眼皮子底下，逢桐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性命之忧。
大约是看出了他最恐惧之处，伏依依又是一笑：“宣也是有意思，一般人都无法忍受的事，他却做到了。越逢桐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怎样，他是被蛊虫控制了心神又怎样，既是害死伊澜的元凶之一，就都该死。”
重景的心跳得猛烈，在屋内听见此话的越溪桥想必更不好受。
伏依依眨眨眼睛，合起扇子拍向掌心：“若是都能留在这里，亦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归宿。”
“……”
见重景只是微垂着头，不再有搭腔的意思，伏依依摇头晃脑地走了。
重景知道越逢桐就在附近，但即便伏依依已然带着百里既恒走远，他还是没有现身，看来是不想与他说话。
除了惜儿，逢桐就是桥儿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他却亲手将逢桐推进了随时可能坍塌的窑洞之中。
宣的性情和想法会随着他的年纪和阅历发生改变。他可能会对尘世越来越淡然，也可能毫无征兆地变成一个暴虐残酷的掌门，就像他的祖上、几乎屠尽宣氏数百旁支的宣风阁主。
纵然落半夏在七星教时说过宣不会杀逢桐，可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未来的事。未来的宣会不会变，他对逢桐的态度又会变成怎样。
也许把逢桐永远留在乾闻，才是最安全，且永绝后患的。
也许宣此次如此轻易地放逢桐来乾闻，就是为了让他留下逢桐。如此……眼不见心不烦，更是在一切都未改变之时，给逢桐一条生路。
“重景，你进来。”
本是在认真想事情，屋内的刺猬一唤，他骇了一大跳。
深深吸了口气，他调整好表情和周遭的气息，推门进屋。
方才伏依依在里面与她说了什么，他自然都听进耳中了。说实话，倘若他有一个妹妹，或是对女儿，也会如此说。
可当事人就是他，那个“懦弱且优柔寡断的男人”就是他自己。伏依依并没有说错，他昔日对闻浓的心慈手软，的确不配让桥儿放弃一切回到他身边。
即便他日后能保护好她，为长久计，她也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对她来说，身为“外人”的他，的确不是那么可靠。
如果在听了伏依依的话后，她想……
她又想，远他而去……
他走进屋，见越溪桥正跪在摇车旁晃女儿。不知女儿是不是醒了，他戴着面具，不敢走过去。
越溪桥抬起头见他不动，便招招手：“来。”
重景走过去跪到她对面，也看向摇车，女儿没醒。
叫他过来，她却不再吭声了，原本在看着女儿时的温暖笑意突然消失无踪，亦不再多看他一眼。
她越是冷漠，他心下越是战栗，搭在床栏上的手越攥越紧，若非理智仍在，定会弄坏女儿的小床。
见木制的摇床已经在颤了，越溪桥赶忙敛去面上的冷漠表情，咳了一声：“虽然轩主特意过来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是不道德，不过也是你先坑他的，他报复回来亦在情理之中。
“而你当初冒险招惹他，都是为了我，这一点我早已铭记在心了。”
越溪桥轻轻抿唇，向前伸了伸手臂去碰他的手，轻轻覆住，眸中似有团团星火，只映出他的面具和双眼。
长睫轻颤，重景闭了眼，也抬起头望向她。
她轻叹，笑了笑：“轩主最喜欢我了，虽多半是因为赌气才说那些话，可也是为了我好。我都懂，也是感谢他的。
“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也都懂。惜儿刚出生那会儿我是紧张害怕多些，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为我……伤了苑闻浓的眼睛，我并不觉得你是优柔寡断，我真的很感动，真的。”
重景微微苦笑，手掌翻开，将她又小又暖的手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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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心尽是冷汗，她一顿，接着道：“你没有兄弟姐妹——重显和重晏不算，所以当年你与南门疏和苑闻浓之间的感情就同我和逢桐之间差不多罢。若有一日逢桐伤了你，我也是狠不下心彻底与他为敌的。”
逢桐……
他默叹。若逢桐因为他出事，她却定会与他彻底为敌。
即便伏依依口中那个“懦弱的男人”没有令她动摇，再回重霄阁后不知命途的逢桐，也会成为割裂他与她之间的一把刀。
当时年轻，易怒易燥，更易冲动，不曾意识到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早已与未来紧紧相系，甚至成为永远不能除灭的阻碍。
数年前还在七星教时，逢桐的命掌握在他手里。后来他把逢桐送到皞昭湘南，逢桐的命就掌握在了宣家两位阁主手中。
原本他与宣不会有任何联系，亦是从逢桐拜入凤凰榭的那一刻起，一切都难以转圜了。
重景闭了眼，用力握紧她的手。
越溪桥自然知道他最担心的事，眨着眼睛想了想，问道：“逢桐来乾闻这几日，你和他谈过没有？”
“……不曾。”重景道，想起方才隐在暗处却不肯现身的逢桐，“他应该并不想和我说什么。”
去年七星教被灭教的那一日，他和南门在暗中保护桥儿，是见过跟随宣和凤凰榭另外几大高手去陇川的逢桐的。他们当时并没有说多少话，本来也都是通透之人，不需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