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重赋清景(五)
几乎一整日不曾出门,一推开门就见江忆在院中央跪着,垂着头,神色不太妙。他跪在那里应该很久了,却没有人禀报,想来所有人也都知道在这关键时期,这座府邸的主人是不会在意屋中女子以外的任何人的。
一看到江忆落寞地跪在那里,重晏的头更疼了。慢步踱过去时,脑中弦断的声音仿若与沉重的脚步声重合。
听见脚步声渐进,有些昏沉的江忆不免一颤,连忙抬头,眸中血丝多得吓人:“公子……”
“不是你的错,不必如此。”走到他近前,重晏甚至不想低头,只闭着眼睛,狠狠揉着额角,“起身。”
昨日南门疏正是借了江忆的身份和面容将他调出府中。此事谁都无法预料,又怎么能怪罪被冒充的人。
江忆在知晓昨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惊讶,惊是在于世子竟终于狠下心对付昔日的伙伴了。然又听说南门疏在引开二公子时用的是他的脸,整个人瞬间懵了,想来想去只能主动来请罪。
虽然这不是他的错,可一想起自己竟如此容易就能被假扮,还是不寒而栗。南门疏倒也没有太作孽,大方承认了自己不是他,不然他就是长了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此次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警醒——世子想要冒充谁并借此泼谁的脏水,几乎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的事。其实他们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之前世子都不曾用过这种手段,可此次过后就难保了。
这一次被冒充的是他,下一次呢。甚至世子都能直接取代二公子、大摇大摆地入府来了,真是怎么想怎么惊悚。
江忆十分心累,亦无力起身,叹了口气说:“当务之急,是尽快防范世子继续使用此种手段对我们造成不利影响。公子,以世子手中所掌握的对我方的情报,扮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甚至蒙混过关都不难。”
如今再听到重景,心头就仿佛烧着一把火,恨不能立刻让他化成灰。
重景已经心狠至此,闻浓也能对他彻底失望了罢——伤痛过后就彻底放下他罢,不要再想着他了。
重晏深深呼了口气,放下手,微微垂眸看向江忆:“星衡找过你了么?”
“属下与星衡、阿枕和尘清他们都碰过面了,具体策略我等会再详商。公子操劳了一日,还是先整顿精神,我等明日再来请见。”
江忆说着,双手用力捏了捏膝头,咬着牙费力地站起身,拱了手。
“……”重晏微微眯眸,想了想却说,“也不必太过费心此事,重景不一定会再用昨日的手段。”
江忆皱了皱眉:“这是为何?”
重晏想起昨日扮成江忆的南门疏,突然冷笑:“这不仅仅是换一张脸便能解决的问题,没有锁骨、变声的能力,便扮演不了另一个人。
“昨日南门疏之所以直接表明了身份,正是因为他这两样都不擅长,瞒不了多久,故而特意寻了个武林高手困住我和淮凉,顶多完成了调虎离山之计。”
江忆微微低了头:“公子说的是,能将易容、变声和软骨运用自如的,王都之内也就只有世子一人。”
重晏却摇了摇头:“还有一个。”
江忆一愣,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他,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眉宇间更凝重了。
重晏不禁轻笑:“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该尽快在乾闻消失。不适合她的地方,自然不该再留存不合适的生息。”
屋内。
苑闻浓还是睡不着,听见重晏和江忆一起出了院子后起了身。
她抿了抿唇,双手轻轻覆上双眼,停了片刻后放下,似已释然:“问袖,你在吗?”
守在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后立刻推门进来,正是昨日为她送浣花草的人,亦是她一年前收养的还未及笄的孤女之一。
“姑娘是要喝水吗?”问袖再不机灵,也知道经过昨日的事后她的双眼已然看不见了,说话做事都谨慎着,“奴婢这就……”
“我不渴。”听着动静,小丫鬟应该没有进内室,苑闻浓便道,“过来,来我身边。”
问袖知道有些事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走到她近前后,不等她再开口便轻声道:“姑娘是想问昨天的药是否被公子发现了么?”
苑闻浓怔了怔,轻轻点头。
问袖舒了口气:“公子……二公子他并不知道这回事,但是那位世子……”
昨日的闹剧之后,问袖才知道,原来当面戳穿她手中的药碗盛的是避孕药物的那个人并不是二公子,而是易容成他的世子。世子似乎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二公子,故而二公子应该还是不知情的。
“……世子。”双唇轻颤,她握在一起的手也是颤的,“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问袖用力点头:“我当时害怕公子在知道姑娘偷偷喝药后会大怒,会伤害姑娘,就没走远,一直在旁边看着。”
若二公子真的会因为姑娘偷偷避孕的事发怒,她就可以冲出去说那药是自己偷偷下的,姑娘丝毫不知情,是受害者。如此即便她会惨死,姑娘也不会受牵连,只会让公子更加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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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问袖眼睁睁看着那假扮二公子的世子伤害了姑娘,却迫于他的内力而无法上前。
对于知晓此事后的二公子的举动,问袖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世子。
见苑闻浓不再说话,问袖想了想,还是劝了:“姑娘,其实你何必……公子不是早就想与姑娘有小宝宝了么,姑娘明明也顺从了,为何又瞒着公子服用避孕的药物?”
苑闻浓狠狠地一颤,兀地咬了牙。
“公子对姑娘的好,奴婢等都看在眼里。姑娘就算不想生小宝宝,也该坦诚地与公子诉明苦衷。公子对姑娘这般好,姑娘不该欺骗他啊!”
顺从……欺骗。
的确。颜儿的生辰宴后,她的确答应重晏会为他生一个孩子,彼时亦做好了备孕的准备。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当他离开后,她仍是会像从前那样,让问袖去准备浣花草。
明明是想要给他生孩子的——明明想,却又不想。就好像身体里有两个矛盾的意识,最终占据了高地的却是那个“不想”。
她以为自己是不排斥与他有孩子的,可内心深处,原来还是会排斥么?如今依然在服用避孕药物的事只有她和问袖知道,她甚至没想过若有一日重晏晓得了她的阳奉阴违,会怎样对她,又会怎样对问袖。
“姑娘……不要再喝药了,好么?”
……他定然会杀了问袖,她更不能妄想他永远不会发现此事。便是为了问袖这个无辜的孩子,她也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就像那因为世子突然的出手而痛彻心扉的情绪一样,这样的想法,也该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