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重赋清景（四）

二公子府。重晏知道苑闻浓醒着，且是从昨日重景用了那秽物令她双目失明起，她的意识就未消散过。

那秽物令她的双眼和头部剧痛是真的，她因这痛而无法彻底昏厥亦是真的。

宫里的医师说那秽物，也就是蛊虫，只要一日存在于她的身体里，她就一日无法重见光明。可那蛊虫又不是普通的医工可以对付的，强行治疗只会令境况更加惨烈。

重景在皞昭待过那么久，自然了解和擅长皞昭武林间才会有的手段。他虽也曾在重景于七星教掌事时在那里埋过眼线，却根本不熟悉那里的一切。

蛊虫，蛊术这种东西，即便闻之，也从未亲自见过、经历过。

幼时师父所传授于他的“反蛊术”虽也能克制蛊术，然他所习的仅仅是反制催眠术的部分，毕竟蛊术不常见。蛊与蛊术的发源地是昔日的闽疆部落——如今皞昭的闽东都护府，那可是在皞昭的东南，远远传不到皞昭北部的乾闻来。

对于蛊这种东西，他不了解，身边更无人了解，除了无可奈何的咬牙切齿，竟什么都做不到。

重晏麾下的人中，也就只有与周边各国有过商贸交易的明枕所认识的外族的能人异士最多，此事只能先靠他去四处搜寻可靠的情报和人手了。

昨日事出后，不止宫中的医师，苍衡城内叫得出名字的医者都被召到了府里，一直到深夜才人尽得出“暂无法引出蛊虫”的结论。

何止是“暂时”，只凭他们的水平，这辈子都引不出那蛊虫。

闻浓睡不着，他自然更睡不着。然她只是在重景刚离去时反应有些过激，痛得一直在捂着眼睛，不让他碰，不让任何人碰，甚至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他将她抱回房中，又召了医师来后，她就阖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动了。他知道双眼的疼痛不会那么快消失，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许是早已痛得麻木。

在医师检查她的眼球时，他也认真地看了看，只是血丝多了些，并没有坏死。但显然那双眼睛已经再无光泽了，再也看不到他。

距离事出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诊断过后，她的双眼就再未睁开，平躺了几个时辰就换了姿势，背过了身，像是真的睡着了。

他一直坐在床沿，她背对着他，便是左侧卧。可事实上她在睡熟后变换姿势时，从来只会右侧卧，因为右侧有他。

如今背过身去，自然不会是真的睡熟，而是不想面对他罢了。

他没有拆穿她，但也没有离开让她好好静一静。纵然她此时不想看他，他也做不到在这种时候离开她身边。

已经过去了一整日，不知道她的眼睛还痛不痛。

纵是眼睛不痛，心也一定……

——“她原本是我的东西……清理门户……”

——“……你终其一生，都只能用我丢弃的东西。”

这话何止是在刺他的心，更是深深地刺伤了她。

只有他才知道，当初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让她留在了他身边，让她背叛了同她一起长大的重景。

即便早在十年前她就已被他反催眠，这些年来亦是不断地被他控制意识，他依旧清楚，她心里是不会彻底放下重景的。

无论他有多偏执地对待她，无论她在他面前有多听话顺从，他依旧知道她不曾完全放下重景。在她的意识深处，重景的身形是根本无法被抹去的。

他知道……在被他催眠之前，她是爱着重景的。正是因为爱得太深了，才无法忘掉。

如重景所说，这些年来他确然以闻浓留在了自己身边为荣，可同时亦深深地嫉恨着重景——闻浓真正所爱的人。

闻浓是因为被催眠，才会“爱”上他。与其说那是爱，不如说那仅仅是在服从他的指令。

可重景，重景……

令她最难忘的是重景，令她真正心伤的也只能是重景。

其实早从在内院门前看到假扮他的重景的那一刻起，重晏的心就被疯狂的嫉妒与恨充斥了——重景扮成他的模样碰了闻浓，伤了闻浓，更亲口说弃了闻浓。

彼时重晏心里最恨的竟不是重景对闻浓的伤害，而只是闻浓因他而生的痛苦。

只有重景才会让她痛苦，只有重景才能切切实实地牵动她的心。

他恨，早已恨极了，恨不能将重景从肉体到灵魂皆碎尸万段。可彼时又不是该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有闻浓，还有受了伤的闻浓……

即便她的眼睛和心都被重景狠狠地伤了，他也不能计较她心里依然有重景的事实。

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有什么资格计较……

不该，不该……

可果然还是……

这么多年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闻浓都没有真正爱上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然待她这么好了，早已弥补了十年前初次见她时对她的那些伤害，她还是无法爱他！

许是感受到周遭的气息越发凌厉，苑闻浓终于肯“醒”了。她并未起身，只是转向了他。

紧紧扳着床沿的手被轻柔地触碰，重晏眸中的戾气逐渐消逝，愣了一瞬后连忙低头。

苑闻浓睁开了眼睛，双目无光，没有仰头。

“……去睡罢，我没事了。”她沉声说，“已经不疼了。”

疼还是在疼的，只是这点疼对她来说早已微不足道。

她确实一直醒着，知道重晏不曾离开过，也确实是因为不想面对他才装作已经睡着。

不过她也知道他有多执着，在她生病或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是一定会守在她身旁绝不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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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主动碰他，他立时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你已经很久未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