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对弈(下)
翌日清晨,玄垣便亲自站在烬楠的门外请求觐见,然而直至正午,那两道门也始终紧闭着。直至黄昏时,那门才开开来,烬楠坐在屋中一张议桌的一侧,在那议中的中央仅有一盏微明的灯火,随着涌入门里的寒风忽明忽暗的飘摇,俨然随时都将熄灭。
玄垣走进门里,在那桌边坐下,直面于烬楠,说道:“我来此的目的,想必您已十分清楚。”
烬楠说道:“而你能否达成所愿,想必在你心里依然未尝可知。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借以你的占术呢?”
玄垣摇头道:“占术可以预知未来,却无以揣测人心。未来既是不曾到来,便也随时都因变数而变化。”
“既然你知道占术所预知的未必就是真正的未来,为什么你又要凭借占术来断定未来呢?”烬楠反问道。
“我从未于未来有所断言。”玄垣说,“否则,我当初又何必离开枷魂峡谷。”
“你所以离开枷魂峡谷,正是因为你于你的占术所预知的未来确信不疑,你觊觎成为改变未来的那一个变数。”烬楠说,“可是你却忽略了,在汪洋之中,仅凭一叶飘落,也不过只是平添几分涟漪,终是无以激起翻天巨浪。”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玄垣说,“只是这一叶的飘落泛起的涟漪却有可能激起观者的好奇,于这汪洋中投下巨石,掀起狂澜。”
“你是在说我吗?”
玄垣默然一点头。
“如果适得其反呢?”烬楠反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此刻我也便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了。”玄垣说。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烬楠说道,“我不会因为你的背叛而杀你,是因为你曾经的功绩,今时,这功过相抵,你可以回到荆杒城了,从此,明玑城已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如果这世界毁灭,也便没有明玑城的一席之地了。”
烬楠又问道:“你认为罹锘诱使凝锋和沙伽罗西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得到渊沦之剑。”玄垣说,“一旦罹锘得到渊沦之剑,我们便不敢轻易解开第一重娑罗双树的密咒。”
“看来你知道罹锘体内已拥有元神的力量,你也知道罹锘拥有元符疾霆,并且得到了拥有元符风袭的沙克斯的尸体。你以为罹锘拥有了两道元符和渊沦之剑,他就将以灭世为震慑,迫使所有反抗他的人放下抵抗,臣服于他的野望。”烬楠说。
“既然你清楚,就应该顾全大局,前往荆杒城。”玄垣说。
烬楠却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你依然未能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去与这文明的起源,而你的占术所预见的,或许也早已深陷阴谋。”
玄垣看着烬楠的眼神,丝毫觉不出一丝的虚伪,不禁联想起他在枷魂峡谷,曾试图以魂术联络迦叶等人,却屡遭隔绝。
烬楠从他眼中的一丝不安看出他的心思,又接着说道:“在这世上,真正的愚蠢,莫过于自以为的聪慧。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这世界,而你却不曾察觉,你自以为是布局的人,而你所布的局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步棋子。”
“你是指创世者摩迦?”玄垣问。
“不论这世界的背后布局的是谁,命运始终不是孱弱的囚徒。”烬楠说,“而应对变数,亦唯有变数。”
“即便如此,如果您放弃荆杒城,这个世界必将无以挽回毁灭的结局。”玄垣坚定的说。
“你还不明白吗?一切的绝对不过是虚妄的认知。”烬楠说,“回到荆杒城去。如今,你们有你们的命运。”
“如果我告诉你,伊睨此时已身在荆杒城呢?”玄垣问。
“是我让她回到荆杒城去的,因为那里有她所无以逃避的使命。”烬楠说,“而我,亦有我的使命。所以现在,还不是我去到荆杒城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玄垣问。
烬楠没有回答,只一句,“你可以走了。”
“如果您已知晓我们所不知晓的,那能否告诉我,我们的文明是即将毁灭,还是将得以延续?”玄垣问。
“未来、所以为未来,正是因为它决定于现在。我们可以预料,但预料的却终不是必定的未来。”烬楠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边,在离开的一刻,向身后的玄垣说道,“在这宇宙之中,我们所以渺小,是因为我们自以为强大。而当我们真正变得强大,才会看到自我的渺小。当我们正视自我是渺小的存在于这浩瀚的宇宙中,才会明白,一切的自负与狂妄是何等的凄凉。”
与此同时,另一边,迦叶亦已抵达猎影丘陵。此前,自从藏风回到曚影王国之后,便召集境内各地的刺魂者回到猎影丘陵,并将炽羽军团的一千五百士兵派驻于猎影丘陵的西北部南珈河下游一带。
得知迦叶的到来,藏风于他的目的已然十分清楚。毕竟,此前,迦叶接连派来的信使已令他对眼前的局势有所了解。
入夜时分,猎影丘陵的腹地,一处四面环山的低谷中,一座以藤木建造的宫殿坐落于此,宫殿四周的山坡上错落着拱形的建筑,这些建筑就像彼此相通的回廊与宫殿向连。清寒的月光下,繁密的灯影中,攀岩的藤蔓与依附的苔藓令这里如梦如幻。
迦叶跟随领路的刺魂者去到低谷,走过一条拱顶的藤桥,当行至藤桥的尽头,两扇生满苔藓的殿门缓缓的开启,依附于殿门之上的流萤纷纷的飞向空中,宛然星尘。
迦叶随着殿内的引路者走过流水的大厅,又沿着尽头的回廊而上,去到宫殿的顶端,一处巨大的穹顶之下的殿堂。
藏风正立于这殿堂的边缘的一隅,于开启的窗前望着静谧的山谷,阵阵的寒风由窗而入,回旋于殿中,令璀璨的灯火于这殿内描绘一片如水波的光影。
藏风听着身后迦叶的脚步声,说道:“也许,解除这猎影丘陵于刺魂者禁锢的结界,是我的又一个错误。”
迦叶走近他的身后,说道:“自由,终需代价。”
“如果自由的代价不是为了正义,而是沦为一颗棋子,自由的意义又是什么?”藏风问。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世间的一枚棋子。”迦叶说,“我们都无可回避置身这对弈的棋局之上。”
“这棋局究竟是谁的棋局?”藏风问。
“命运。”迦叶答道。
“真的是命运吗?”藏风转身问道。
迦叶浅浅一笑,“世人都想成为这棋盘之上的王者,却并未看到,在这世界的棋盘之上,无论是王者还是士卒,都不过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并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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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依然有人觊觎成为这棋盘之上的王者?”藏风问。
“因为无知,因为虚妄的觊觎。”迦叶说,“也因为狭隘于这小小的棋盘。”
“那你呢?”藏风问。
“这不该由我来回答。”迦叶说,“这答案应在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