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8) - 霉星高照唐伯虎 - 老猫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8)

第一百五十五回颂诗

就这样,文征明带着文彭和家人,肩挑手提,大半夜给唐伯虎送温暖来了。在唐伯虎门前敲了半天,唐伯虎打开门,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愣愣地看着。文征明站在大门另一侧,看着大家把吃喝运进去,和唐伯虎面对面,半天才说:“吃饭吧,我陪你喝两杯。”  唐伯虎点点头,眼睛都湿润了。文征明便拉着他的手,一起往里走,道:“过得这么寒酸,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子畏你放心吧,以后我有的吃,你就有的吃。我让他们定期给你送东西来。”

唐伯虎道:“那也不用,只是一时救急。”

文征明站住说:“子畏兄,你的本事是画画写字,这得有安稳的环境对不对?天天为柴米油盐发愁,又怎么能专心呢?我还等着你画出传世之作呢,现在这年龄,可正是好时候啊。”

要说这文征明,和唐伯虎就是有点芥蒂。文征明觉得唐伯虎过于放浪,唐伯虎觉得文征明管得太多。可这两个人,又有个共同点,就是谁都不愿意先向对方低头。这才导致了多年来交往不多,心存隔膜。现在唐伯虎一封信过去,把文征明心底那点哥们情谊彻底激发了。想想这个世上。从小到大的弟兄,还能有多少呢?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

两个到了梦墨堂,一起摆了桌子,家人把文征明带来的酒菜拿出来,因为盖了棉布,还是热的。笼好炭火,文征明对文彭道:“安顿好了,你带大家先回去,我和你唐叔喝一会,天亮再回家。”

文彭答应,带人走了。文征明看着唐伯虎,说:“我们多少年没喝了?”

唐伯虎道:“已经忘了,就记得你跳河那次。”

文征明哈哈笑了起来,说:“那次我可是怨恨你们来的,明明知道我怕水,还逼我。”

唐伯虎道:“知道,早看出来了。其实你烦的不是跳水,你是烦我们泡妞,还要抓上你。你读圣贤书读得多,觉得这样不好,其实我也知道。只不过觉得,山雀爱在枝头筑巢,老鹰却喜欢在高空飞翔,男人种地,女人织布,别说圣贤了,就是神仙,也不能让所有的人一模一样啊。你没错,我也没错。牛喜欢被牵着走,羊却喜欢顶人。所以觉得少交往,就能各安其事,不至于翻脸。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文征明道:“看你那封信,现在想法改变了么?”

唐伯虎嘿嘿一笑,道:“那封信是饿着肚子写的。现在吃了东西,才发现想法没改变。”

文征明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就好这就好,唐子畏还是唐子畏。其实那日去送沈爷爷,看你没来,就知道你特立独行,向来不爱凑热闹,旁人有念叨你不记得沈爷爷恩义的,我就知道,你心里最重恩义,比那些哭得声音大的人,都重一百倍。”

唐伯虎说:“不是不重,实在是人杂。都穆算什么东西?他也好意思去?当年玩要饭的时候,还害我挨顿打,可你柳树头呢?我们根本不认识,就要拿钱给我们。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得罪了方志,还是你柳树头去说情,才把我录上的。人和人的心是不一样的,这些又怎么能不记得。”

文征明说:“我也记得啊,你扔色子故意让我赢,给我月饼,让我过中秋。”

唐伯虎道:“这两件事情可没有可比性,月饼是吃的,秀才可是前途。没有最开始那个秀才,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个解元?”

文征明道:“此言差矣。都是恩惠别人,没有大小的。”

唐伯虎说:“有大小,不是一回事。”

文征明一拍大腿,道:“你看你看,我们两个人就是不能坐到一起,一说话就要争执。”

唐伯虎一下噤声了,看着文征明,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唐伯虎道:“好吧,就依你,一样的。”

文征明道:“就是的,当年沈爷爷送我螃蟹,我娘送沈爷爷宋锦,你家送我月饼,我现在送你柴米,送来送去,送的都是情义,所以说,是一样的嘛。”

唐伯虎说:“算起来,你多送我一次,沈爷爷还给我钱买房子呢。这些情义,以后一定要还。”

文征明道:“你这就不好了,这个就叫做攀缘。”

唐伯虎一愣,问:“何谓攀缘?”

文征明说:“承诺、信念、追求、执着,为了绑住缘分,总说一定、就要,这个叫攀缘,也叫做业。自己给自己设定目标,费力气去做么。和自己较劲,不妥不妥。你说沈爷爷给我们的恩情,我们还得完么?”

唐伯虎不由得对文征明另眼相看,这还是以前那个每天练千字文的柳树头么?人的变化那是真大啊,怎么就能悟得比自己还通透。

文征明又说:“攀缘就是愿望,得不到的想要,得到的希望不失去,玩得好的希望永远在一起,相爱的就想永不分离。人越寂寞,就越要攀缘。其实人人都会攀缘,但要知道,有的做得到,有的做不到,做不到也无所谓了。”

唐伯虎站起来,说:“柳树头,我得敬你一杯。”

文征明说:“坐着喝嘛,别站着。”

唐伯虎说:“得站着,我得拜你为师。”

文征明道:“我自小愚笨,到了现在,画画写字,还经常写错名字,文壁和文璧,总分不清楚。现在也想明白了,分不清楚就不分了,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叫作文征仲。这回写不错了。这样愚笨的人,如何能当子畏的老师?”

唐伯虎道:“能想出办法来,就不是愚笨。还是老师。”

文征明又笑了,说:“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咱们本是同窗啊,你还比我大十个月呢。怎么我能当你老师?”

唐伯虎指着他说:“你看,你攀缘了。为什么不能当老师?项橐七岁就当了孔夫子的老师呢,颜路比孔夫子大十岁,却当了孔夫子的徒弟。什么都不用定数,说你是师傅,你就是师傅。”

文征明也站起来说:“这话有道理,我喝。”

两个人干了酒,又坐下。唐伯虎道:“我在北京,有人嫉妒我名气大,陷害我。当时那么多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全都指着我骂。只有胡子、王宠还有你,认我是个朋友,相信我的人品。我经常说错话得罪人,喝多酒让人瞧不上,到处泡妞被鄙视。只有你们知道,万变于前,我的心还是那个心。再有,说到画画写字,你我各有所长,都差不多,但说到学识行为,那我一定得捧面而走,比不得你万一。我拜你当老师,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能时常和你坐坐,慢慢地把心里那些渣滓都洗干净。也让以后的后生小子,能钦仰前辈的规矩风度。所以啊,这个拜师,可不是矫情,不是嘴上服气。柳树头,我对你的确是心里服气,你千万不可推辞。”

这一席话,说得的确是情深意长。文征明感动得不行,道:“好好。老师只不过是个名分,真实的含义,还是兄弟、知己。”

唐伯虎说:“那要喝上三杯的。一杯老师,一杯兄弟,一杯知己。”

文征明道:“这个得喝。”说着就和唐伯虎连喝了三杯。

唐伯虎是许久没见到人了,文征明坐在了眼前,他就变成了一个话痨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而文征明呢?却平添一种亲近感,平时在众人面前,正襟危坐,正人君子,见了唐伯虎,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过去美好的时光。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喝到天亮了。

一大早,文彭就又过来接文征明。文征明已然醉了,搭着文彭的肩膀向唐伯虎告辞。唐伯虎自己,则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睡去,醒来天色又黑了。好在家中有粮,便不怕晨昏颠倒,兴之所至,有时候半夜不睡,喝着酒,写些诗文做些画,没人管着,也算乐在其中。

只是这样久了,容易受风寒。天一凉就咳嗽,有时候咳得还挺厉害,肺都能咳疼了。不过也顾不得许多,反正又没别人听见。

眼看新年就要到了,唐申送来信,说要唐伯虎去城外过年。唐伯虎实在是懒得动,便回信说不去,让唐申有空来看看自己就行。祝枝山、文征明和王宠也都来信,想邀唐伯虎去过年吃饭,唐伯虎觉得,人家都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自己过去添什么乱啊?更何况羡慕别人,弄不好又得伤心。所以便一一谢绝,说自己身体不便,等天气暖和了再聚。

除夕之夜,先去小沈姐姐墓前坐了一会儿,和小沈姐姐说了几句话,祭了几杯酒,烧了些纸。之后干脆点着油灯回到蛱蝶斋中,铺开纸笔,想写点什么。看着桌子上都是灰尘,堆着乱七八糟的画稿、字纸,还有郎中开的药方。墙角还结了蛛网,不由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懈怠,也没得着空打扫。其实一个人呆着,时间会过得很快,有时候早晨起来写字,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间,哪有心力再收拾呢?想着这些,笔下写道:

十载铅华攀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

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

满榻乱书尘漠漠,数声羌笛月苍苍。

不才赢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

写完这首,心里还是难过,便又写一首道:

灯火萧萧岁又除,盘餐草草食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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