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6)
第一百五十三回别师
这么一说,唐伯虎的神色却黯淡下来。原来想起,说是叫小沈姐姐多生几个女儿,这几个朋友家,一家嫁一个的。现在小沈姐姐走了,提这话就伤心了。祝枝山看他神色变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说:“唉,九娘这一走,我不在苏州,都没来得及送她。” 唐伯虎赶紧摇摇头,说:“不提这事。今天难得高兴,来,喝酒。”
说着也叫桃笙坐在自己身边,一起吃饭。那桃笙捡了块肉,喂给唐抱儿,唐抱儿也是有日子没见肉了,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
祝枝山和唐伯虎两杯酒下肚,唐伯虎问:“这皇上还在南京呆着呢?要呆到什么时候,难道不想回北京了么?”
祝枝山道:“走了,可算起驾回銮了,据说特不情愿,说南京比北京好玩得多。后来还是梁老师劝皇上,说陛下您不想回北京去弄个献俘大典什么的?皇上一听也对,这才离开南京。”
唐伯虎松了口气,道:“可算回去了,这样江南也安生了。”
祝枝山道:“别美了,皇上回程路过扬州,又在扬州耽搁下来了,天天钓鱼,还说钓鱼的日子最舒服。据说扬州知府蒋瑶可受了大罪了,倒是留下不少段子。”
唐伯虎说:“可有什么奇闻吗?”
祝枝山道:“皇上钓了条鱼,非要卖给蒋瑶,开价五百两。蒋瑶也是有趣,回家把老婆的衣裳首饰拿来了,说,臣是清官,家里没钱,就这些行么?”
唐伯虎觉得有趣,问:“那皇上怎么说?”
祝枝山道:“皇上也是笑得乐不可支,结果没站稳,掉河里了。差点没淹死。还是江彬等人下去营救,才把皇上救上来。”
唐伯虎道:“把皇上乐得掉水里,这蒋瑶也算是惊驾吧?是不是倒霉了?”
祝枝山摇头道:“那倒也没有,这位皇上,真是个贪玩的人,掉到水里也不恼,还就觉得和蒋瑶说得来,就问蒋瑶,听说扬州出琼花啊,琼花是什么样朕还没见过。朕不要你钱了,你去给朕弄盆琼花看看么。”
唐伯虎问:“那他又怎么说的?”
祝枝山道:“这蒋瑶顶皇上也是上瘾,就说,扬州城本来就汉朝长了一株琼花,隋炀帝为看琼花,最后死在扬州。欧阳修当扬州太守时,曾经为琼花建过无双亭,意思就是只此一株,别无分号。后来北宋皇帝,将琼花移到开封,死了,只好送回扬州,又活了。南宋皇帝把它移到杭州,又死了,又送回扬州,又活了。直到元人南侵,宋朝皇帝跳海那年,这琼花居然自己枯死,任凭大家怎么灌水,都救不活。微臣的意思就是,琼花绝种了,陛下没有福气看到。”
唐伯虎啧啧连声,说:“蒋瑶这么说,皇帝都不生气么?”
祝枝山摇头:“没生气,皇上说,既然没有琼花,扬州总是有特产的吧?这蒋瑶想了想,说,扬州的确没什么特产,只产苎麻白布。竟然就叫人送了皇上五百匹麻布。皇上也是抠门心性,这麻布也高高兴兴地收了。”
唐伯虎道:“皇上真是刮地皮啊,什么都要。”
祝枝山道:“这还不是最抠门的。最抠门的是皇上临走那天,按例蒋瑶是要办宴席的,就把菜单交给皇上过目。皇上落水,龙体不爽,根本就吃不下饭,看了菜单说,这顿不吃了。让蒋瑶把酒席折合成银两,交给皇上,就算蒋瑶请客了。”
唐伯虎终于笑起来,想这位皇帝,倒也是真性情人。
只是祝枝山却没笑,喝了口酒,说:“只是杨循吉不好了。”
唐伯虎一惊,问:“他又怎样了?”
祝枝山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皇上让他写《打虎记》么?杨循吉硬着头皮写了,写了皇上又不满意,让他改,改过来不行,改过去也不行,这大半年,竟然改了几十次,把个杨循吉改得,一拿起笔来就吐,只想着早早交差了事。可谁知道越想早交差,越是要改,最后他真的病了,水米不进,上吐下泻,骨瘦如柴。就连徐山人看着都害怕,还是托了江彬的门路,才说这本子不改了。皇上说了,苏州才子,看来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连个话本都搞不定,以后再不相信苏州文人了。这话传来,把杨循吉气得吐血。下面人怕出人命,给了他些银子,打发他回家了,差不多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据说他病得很重,走路骑马都不行了,这次是要躺在车上拉回来。”
唐伯虎摇头叹息:“写本子这事,不是人干的。也真可怜杨兄了。等他好些,我们去看看他才对。”
祝枝山道:“要么说文人可怜呢?更何况杨循吉一向自视甚高,搞得宁折不弯的样子,不知道圆滑。要是换了胡子,没准这事还应付得来。可胡子也知道受罪啊,提前就躲了。能躲还是躲得好。”
唐伯虎道:“看来这世上,当文人是最不好的了。去做官要受那些鸟气,不去做官,又要受穷。总之怎么都是不对的。”
祝枝山道:“受穷好,受穷好。受穷没有太多烦恼,只是个穷字而已。想想我们还都有房子住呢,最可怜,连房都没有的人啊。”
唐抱儿吃饱了,桃笙再喂他吃的,只是闻闻,却并不吃了。唐伯虎道:“桃笙啊,别光顾着抱儿吃,你也要多吃些嘛。”
桃笙道:“爹,我吃着呢,怕是也吃饱了。”
唐伯虎拿起饭碗,拌了菜,喂她说:“你这个年纪,吃饭最为要紧,我就是怕将来你长大了,身子也是弱的,就不好了。”
桃笙很乖,大口吃了,又去看抱儿。祝枝山就问桃笙:“最近又学了什么新歌谣啊,给胡子伯伯唱一个听。”
桃笙说:“学了。”接着便朗声说道:
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女儿细商量。
一升可作二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
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
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
祝枝山拍拍桃笙,说:“真乖”。又咳嗽一声,对唐伯虎说:“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唐伯虎看他一眼,说:“有什么不好讲的?你是胡子,尽管讲么。”
祝枝山犹豫着说:“俗话说,女儿得富养。就是让她知道什么是好的,见过好衣服,好吃食,天天喝粥不行,否则,长大后一个馒头,就能被哄了去。”
唐伯虎瞧着他说:“胡子,你这吞吞吐吐的,到底是想说什么?”
祝枝山咬了咬牙道:“王宠已经跟我念叨了好多次了,说你们父女两个,生活太艰辛,他是怕委屈了桃笙,所以他的意思,是想接桃笙到他家去住,他那里人多,好照应,和国士在一起,也能增加感情。”
唐伯虎放下酒杯,说:“好啊,我就说没有白吃的饭。那他自己怎么不来说呢?”
祝枝山道:“九娘走了后,就剩下你们爷俩了,他又担心跟你提桃笙的事情,你又会伤心。就你一个人,这日子怎么都是没法过的,所以,干脆你也过去一起,兄弟们天天见面,岂不是好吗?”
唐伯虎道:“我才不过去呢,小沈姐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家在哪里,我的人就在哪里。”
祝枝山见他说得坚决,便不再多说,自己一个喝起了闷酒。沉默良久,唐伯虎突然说:“这样吧,叫王宠下聘礼来,桃笙年纪小,就算先把亲事定了。这样桃笙过去,也算有个名目。”
祝枝山顿时明白,唐伯虎是担心桃笙到了王家,寄人篱下,会受委屈,所以要先定名分。祝枝山道:“好,这个办法不错,明天我就去和王宠说。”
旁边桃笙听了,却急了,说:“爹,我不要嫁人。”说着这句话,竟然咧嘴哭了起来。
桃笙这一哭,唐伯虎眼睛也湿润了,赶紧哄她:“为什么不嫁人呢?你不喜欢王国士吗?”
桃笙哭着说:“喜欢。可我不要离开爹。”
唐伯虎说:“谁说要离开爹了?爹以后会经常去看你,你也可以来看爹啊。爹是怕你在家里,照顾不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