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5) - 霉星高照唐伯虎 - 老猫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5)

第一百五十二回祭叹

第二天一大早,唐庆就带着唐申、小姚和兆民回来了。唐伯虎已然身心俱废,坐在那里再也站不起来,唐庆和唐申,把他连人带凳子,都抬到书房去,在那里支了床,才让他睡下。之后,大家发丧出来,披麻带孝,在梦墨堂搭了灵堂,又去庙里,请了和尚来念经超度。  唐伯虎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看见院子里已经热闹,便叫唐申过来,说:“不要这么弄。小沈姐姐是喜欢清静的人。”

唐申道:“经还是要念的,嫂子应去往生,该一路走好。”

唐伯虎说:“你道往生是什么?我的琴和歌,就是送她去往生。”

唐伯虎坚持,唐申没辙,只好打发和尚们走了,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唐伯虎这才去了小沈姐姐灵前,走在院子里,突然看到,一夜之间,那满园的桃花,竟然都长出了花骨朵,含苞欲放,呼之欲出。

对着棺木,唐伯虎喃喃念道:“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怪的。你喜欢这样,你应该高兴,你看这桃花,她们会专门为你开放。你现在,一定是开心极了。”

桃花庵的桃花终于全开了。小沈姐姐下葬那天,小花白碧桃开得如飞雪凌空,大花白碧桃开得如层云叠嶂,五色碧桃恰似含羞仙子,千瓣桃红好比晨霞烂漫,红碧桃如美人醉酒,绛桃猩红点点,杜鹃啼血,绿花桃清爽脱俗,雅致晶莹,垂枝碧桃随风摇曳仿佛粉色杨柳,寿星桃如无瑕白璧,紫叶桃似玲珑水晶,真是千花争春,逞姿斗妍,开得云蒸霞蔚,动人心魄。

花海如潮,暗香涌动,唐伯虎一身白衣,手执锄刃,风吹长袂。桃笙走在前面,把满满一篮子花瓣,都倒在小沈姐姐的棺木上。唐伯虎和唐申、唐庆、崔恩以及赶来奔丧的王宠,就在那桃花树下,把小沈姐姐棺木,合着花瓣埋下。新坟落成,大家一一在前面磕头,只有唐伯虎站在那里,神色淡定,对着小沈姐姐的墓,在心里说:“小沈姐姐,你总是睡不着,现在就安心在这里睡吧。你总是觉得很累,现在你就踏实休息了。这个家是你的,这片桃林也是你的。你的好日子,算是开始了。我以后会来给你弹琴的,若是桃笙出嫁,也会来告诉你。”

大家看唐伯虎木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怕他出什么事情,便来搀他。唐伯虎这才回过神来,说:“不用,我没事。我只是羡慕小沈姐姐,她放手了,我总放不开。”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回学圃堂去了。王宠在后面跟着,道:“唐哥哥,你可别想不开啊,人去了,活着的更要好好活。”

唐伯虎道:“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想得开,我心里澄净爽朗得很。”

王宠道:“那就好,那就好。”

唐伯虎在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方印来,却是先前和小沈姐姐回家,刻的“逃禅仙吏”。唐伯虎说:“看来有些事,有些命,总逃也是逃不掉的,既然不逃,就要认下来。知道苦便是甜,离就是聚。死生大哉,可在万千轮回之中,又算得什么呢?”

说完,便把那颗印拿布包了,收在了柜子里。又取了块石头,说:“今日起就把名号改了吧,柏子亭师父教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今后就叫六如居士。什么都是六如,对么?”

王宠应和道:“自然是这样,唐哥哥都看得通透,我也就放心了。”

唐伯虎微微一笑,说:“你不放心的不是我,是桃笙。怕她和我过,吃苦。这个我也自有安排。等桃笙再大些,便送到你那里。其实小沈姐姐,也是这个意思。这亲便定下好吧?”

王宠连连点头:“定下定下,决不反悔。”

唐伯虎说:“我须得静一静,把这方印刻了,你先去看看桃笙吧。”

王宠明白他想单独呆着,便退了出来。出来看到唐申他们,一个个哭红了眼睛,自己也是难过。倒不全是难过九娘,而是从唐伯虎身上,看到自己的以后,不清楚再过几十年,自己老了,会不会也落得一个晚景凄凉。

唐伯虎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三四天,这期间,倒是每天早晨,会出来到院子里走走,去桃花林中,在小沈姐姐的墓前发会呆,似乎是在问,睡得好不好,一个人可习惯。没人敢去打扰他,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大约半个时辰,便走回来,关上门,一天就这样过去,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到了第五天头上,依旧是去小沈姐姐墓前,久久站立。之后却未回房,而是把崔恩叫了过来,说:“崔恩,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跟我受了这么多苦累,如今家里人少,你年纪又大,我身体也不好,怕是照顾不了你了。这样,我今日出城,就去玄墓山圣恩寺那边,帮你寻个差事。这样你既能养老,又能时常照看张灵和崔小姐,你看怎样?”

崔恩一听,就跪下了,说:“唐先生待我,那是大恩大德,我是不肯走的,原想的就是,在这里伺候唐先生到死。”

唐伯虎说:“我当然也愿意你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是一来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了,二来,也许你还得跟着我受苦。这就不值当了。到时候,你不仅不能帮我,还得拖累我,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去别的地方,好歹有个保障,饭能吃饱,衣能穿暖。若是想回来看,随时也能回来。这样不比我们绑在一起受累更好么?”

唐伯虎这么一说,崔恩也没法再反对,只是说:“就是不知道怎么报答唐先生。”

唐伯虎搀他起来,说:“你把日子过好,身体养好,就是报答我。”

崔恩这才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又出来和桃笙告别。桃笙自记事起,就是跟着崔恩跑前跑后的,自然不肯他这样就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倒把娘去世时不曾哭出来的眼泪,全给带了出来,真是梨花带雨,难以自制。

唐伯虎又和崔恩哄了她半天,崔恩又说,每个月来看她一次,桃笙这才止住了哭。正巧看见唐抱儿从旁边走过,唐伯虎唤他过来,抱起来塞在桃笙怀里,说:“你和抱儿好好看家,爹出去,天黑前便回来。”

桃笙点点头说好,送唐伯虎和崔恩出来,便乖乖反锁了门,自己和唐抱儿回去玩去了。

唐伯虎和崔恩两个雇了车,直接就望玄墓山去了。路上唐伯虎一直闭目养神,旁边崔恩看了,说:“唐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唐伯虎睁开眼,说:“讲吧,你和我有什么不能讲的?”

崔恩便说:“主母这一去,家里凋零了。我再一走,只剩下你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这的确不是个办法。所以我觉得,唐先生你千万别耽误自己,过些日子,找那好人家的姑娘,再续个弦,可好?老了也有个伴么,别像我老头子,孤苦伶仃的。”

唐伯虎淡淡说:“这是不可能的,小沈姐姐在日,我就觉得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了。我不可能再对别的女人好了,这是一;小沈姐姐又葬在桃花庵中,若有别的女人来,她又会怎么想呢?这是二;还有桃笙,尚未长大,若是来了后娘,对桃笙不好,我怎么对得起小沈姐姐?这是三;自然,我现在贫穷,人又老,是不会有好姑娘看上我的,这是四。有这四条,还谈什么老来有伴啊?倒可能凭白耽误了人家的姑娘。所以这种事情,不要再提了。”

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崔恩看他这么说,自然也不好再讲,叹口气,看着车外,不再言语。

到了快中午,才到了玄墓山下。唐伯虎吩咐车夫在山下等候,自己和崔恩,拿了行李,便向山上爬去。到了圣恩寺,但见香客众多,人群熙攘。唐伯虎和崔恩直接去找庙里的方丈,说明来意。那方丈一听崔恩原是崔素琼的家人,顿时笑了起来,便道:“这真是机缘巧合啊。我们这庙。就因为张灵和崔素琼的合葬墓在后面,香火旺盛了很多,多是善男信女,求婚姻卜子女的。我们正准备在庙后盖间房子,一则看着那墓,二则能卖些香火钱。这崔大爷来了,不是天上掉下,最合适做这个的么?”

听方丈这么一讲,唐伯虎的心就踏实下来了,说:“那就有劳方丈安顿了。”

方丈笑道:“哪里哪里,还是托他们二位的福气呢。正好正好。现在那房子还没盖起来,材料倒是都准备好了,这些日子,就先请这位崔大爷帮着扫扫院子,等房好了,搬过去住就是。”

说着就唤小和尚来,把崔恩的行李拿到禅房安顿,又要请唐伯虎去喝茶。唐伯虎道:“小女还在家等我,就不多叨扰了,只是想去庙后张灵墓去看看。”

方丈见他不肯留,就说:“也好,随施主意吧。”便让崔恩陪他一起去。

唐伯虎又谢了他,领着崔恩,从圣恩寺后门出来,向山坡下走去。不多时,便到张灵与崔莹合葬墓前。只见这里已经遍植花木,修整得焕然一新,不远处还在盖房子,想是让崔恩卖香火的地方。墓前却是人如潮涌,士子佳人,成双结对地,在这里祭拜。唐伯虎对崔恩道:“可见一庙之主,须得想到一个钱字,才能让这庙香火鼎盛,你看你家小姐的墓,都成了景点了。”

崔恩不懂,只是说:“这样好,这样好,人人都拜他们,他们也就欣慰了。”

唐伯虎笑笑,不再说话,只是随人群往前,到了墓前,拜了一拜。倒是崔恩在他身边,不停地磕头流泪。唐伯虎对着墓碑说:“张梦晋啊,你一生狂放,又穷又孤单,倒是死后和崔美人合葬,享受无限风光,四时香火不绝,倒也是种造化。只是不知道我唐伯虎死后,会有谁来葬我,会不会比你还凄凉。”

凝视良久,这才对崔恩说:“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我赶着回去看桃笙。若想我们了,尽管回来。”

崔恩又是向唐伯虎千恩万谢,这才别过。唐伯虎下了山,寻到马车,便回苏州城中去了。到了家,也就是天刚擦黑。唐伯虎看桃笙,抱着唐抱儿,在床上睡着,脸上挂着泪水。又到厨房看了,清锅冷灶的,想是这一天饭也没有吃。自己也饿了,便到缸中抓几把米出来煮粥。看那米,已经剩下半缸不到了,心下恻然。盘算一下,唐申、唐庆和王宠等人,多少还留下些钱,明日须得买米买菜,但也不知,这钱还能顶上多少时间,到那时候,自己的画是不是又能挣到钱来。

果然下面这段日子,就是不好过。皇上在南京盘桓不走,四处物流堵塞,吃的用的,都要贵许多。那些商人钱赚得少了,便不肯多花钱买字买画,一时间市面萧条得很。钱赚不回来,唐伯虎又不肯随便去借,就怕有人笑话他,说你住大宅子,还要借钱讨生活么?更何况,他从小就是不肯借钱的,和张灵不一样,宁可不喝,也从来没赊过帐。

倒是桃笙还很懂事,小小年纪,竟然学着画些绣花挑补的纸样,让唐伯虎拿出去换钱,补贴家用。只是苏州本就是最擅长刺绣的城市,家家户户的女人,几乎都是个中高手,桃笙的手艺,搁在别的地方便好,搁在苏州,哪里还显得出来?所以能换来钱,也都是小钱。

唐伯虎又想出个法子,就是在后院种几畦菜。当年苏东坡陆放翁困苦的时候,都是种过菜的。只是远水不解近渴,这菜至少要几个月才能长出来,加上唐伯虎自己瘦弱,干不得这么重的活。所以那菜,也就种得有一搭没一搭,苗都出不齐全,便是出苗,也被虫子吃去一半。

父女两个过得狼狈,转眼就过到了秋天。想是即将天寒,又要加些新衣,只可惜没有钱去买,便把小沈姐姐以前留下的衣服,拿去改小,给桃笙穿。这日唐伯虎正从裁缝铺子出来,就听得街面上一阵骚动,大家呼啦啦全跑起来。唐伯虎心里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大动静啊?便抓了个人问:“跑什么啊?都干吗去?”

那人说:“祝枝山回来了,我们都去要帐。”

唐伯虎心里乐了,都说自己过得局促,这胡子比自己过得还惨。心里想像着祝枝山在大街上被人追的样子,不由得得意起来,自言自语道:“就算是苦点,还是不要借钱的好。”

摇头晃脑地回桃花庵,一推门,突然听见桃笙在院子里笑。定睛一看,胡子正拿着个棍子,上面拴个绳儿,绳子上又拴块破布,在那里晃来晃去,唐抱儿则追着那破布蹦来跳去,逗得桃笙前仰后合。

唐伯虎心情变得好起来,一是好久没见桃笙这么开心了,二是好久没见祝胡子了。便上前,道:“胡子,走大街上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你在南京,把官运作下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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