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24）

第一百五十一回花魂

离家最近的庙，就是北寺塔了。北寺塔前，人来人往的倒真是热闹。上次来这里，还是王守仁带唐伯虎来喝茶。所以走到庙前，唐伯虎不免又踌躇起来，怕被庙里的和尚认出来，再被讥笑。崔恩见他站在那发呆，就问：“唐先生，要不要我去买点香？”  唐伯虎说：“我看还是回去的好。”

崔恩说：“来都来了，干吗又不进去呢？见佛磕头，求求佛爷保佑，正经事啊。”

唐伯虎正要怪他话多，忽然有个人叫他：“施主，怎么来了却不进去啊？”

唐伯虎抬眼一看，却见一个老和尚哈哈笑着，从庙里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柏子亭。唐伯虎赶紧上前施礼，说：“这不是柏师父么。上次在南昌，救命之恩，还不曾报。”

柏子亭嘿嘿笑道：“什么南昌，我早就记不住了。我是四处游逛的人，昨天到的这里。刚才还在思忖，是继续走呢还是呆两天，忽然感觉庙外定有故人，就出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有。”

唐伯虎一把拉住柏子亭道：“看来和师父有缘么，今天我做东道，一定要请师父吃饭。”

不由分说，便拉着他进了街边一个素菜馆子。原来这北寺塔边，素菜馆云集，三个人便捡了家干净的唤作“净素斋”的小馆进去，找了安静座位，点了些青菜、素鸡、素鹅、素馅包子。柏子亭嘿嘿笑道：“和尚我还真饿了。”便抓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看唐伯虎，道：“你最近过得是不是不好？”

唐伯虎连连点头，正要说什么，柏子亭说：“喝粥喝粥。”

唐伯虎连忙叫店家过来，说：“快拿三碗粥来，一人一碗。”

店家赶紧上了三碗桂花糖粥，柏子亭就着碗边，滋溜滋溜地喝着，连连说好喝。唐伯虎等他停下来，便说：“去年宁王叛逆，我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讼非缠身，还请师父帮着给化解一下，以后再禁不起这番折腾了。”

柏子亭抬眼看看他，说：“喝粥，喝粥。”

唐伯虎心下纳闷，这老和尚没事老说喝粥干什么？便把自己面前的粥碗，推到柏子亭面前，说：“师父先喝这碗。”

柏子亭看了他一眼，道：“别光我喝，你也喝。”

唐伯虎点头称是，便低头啜饮了一口。这一口粥下肚，心里豁然一亮，猛地想起一个典故，那是唐朝临济宗开山祖义玄的事情。当时义玄的弟子向他提问，他总是说：“喝粥去。”后来禅门公案里，每当徒弟问师父，或者师父问徒弟，回答不出时，便教去煮粥，或者喝粥。这粥竟然便成了一个答案，端的是助禅的上好东西。

当然，柏子亭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问个什么劲儿啊？你要问，就问眼前的事情吧——比如喝粥。

唐伯虎何等聪明，当即说道：“要说粥，我家小沈姐姐，现在连粥都喝不下去，师父医术高强，可否一看？”

柏子亭这才抬起头来，问：“走路可快？”

唐伯虎摇头：“不快。”

柏子亭又问：“可有力气？”

唐伯虎摇头：“没有。”

柏子亭再问：“睡眠可好？”

唐伯虎道：“不好。虽是睡了，却总不踏实，随便就醒了，醒了便睡不得了。”

柏子亭叹口气道：“想来人是瘦弱不堪，精神萎靡的了。”

唐伯虎连连点头：“没错，确实是这样。”

柏子亭又问：“可记得现在事？过去事？”

唐伯虎回答：“过去事记得，现在事却记不清楚。”

柏子亭道：“可服用过什么药么？”

唐伯虎答：“太子参、五味子、百合、茯苓、柏子仁、远志之类。”

柏子亭想了想，说：“把太子参先去掉，加菖蒲、麦冬、甘草在里面。试一试看吧。”

唐伯虎点头说好，让崔恩在一旁记了。柏子亭又道：“我说，唐先生，有时候命是由不得人的，你还记得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红尘过眼，都是浮云，再大的事，也要学会放得下。”

唐伯虎低着头，久久不说话。看他沉默，柏子亭道：“好了，吃饱了，我要走了。”

唐伯虎道：“柏师父此去哪里呢？每次见到你，都是帮了我大忙，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相见。”

柏子亭哈哈大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走到哪里算哪里呗。有缘就见，无缘就不见，这些都不用问，你也不必客气。记住我说的就是了。”

说罢站起身来，拍拍唐伯虎的肩膀，出了门，飘然而去。

唐伯虎站在饭馆门口，看他走远，这才回来，坐在那儿，对着一桌子吃的，竟然吃不下去。崔恩在旁边说：“唐先生，看来主母的病，那是就要好了。”

唐伯虎问：“何以见得呢？”

崔恩说：“这个和尚，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那，好像神仙一样。你看他说的话，喝粥，现在事，过去事，哎，听着就很玄呢。他开了方子，必定是灵丹妙药，回去给主母一吃，必然是好的。”

唐伯虎叹口气说：“我倒觉得未必。你看这方子，并没有太大改动，应是觉得以前的药还可以。以前没有吃好，难道这样就能吃好么？”

崔恩一听，眼光黯淡下来，道：“那可又怎么办呢？”

唐伯虎说：“谁又能知道？他叮嘱我半天要放得下，看来是孬话说在事前了。”

崔恩道：“不会不会，我就觉得主母这么年轻，什么病啊灾的应该都能扛过去的。”

唐伯虎笑笑，说：“快喝粥吧，喝完粥了，我们去抓药。”

唐伯虎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心事重重的。崔恩把两碗粥都喝了，剩下的素包子，拿纸包了揣在怀里。两个又去药店，按照柏子亭的方子抓了药，这才匆匆地回桃花庵，结果走到半路上，就看到阿桂哭哭啼啼地迎面跑来了。

唐伯虎看见阿桂出来，心自然就是一沉。只见阿桂道：“唐先生，快回去看看吧，似乎是……不行了。”

唐伯虎赶紧加快脚步，往回跑去。进了门，直接就扑到蛱蝶斋小沈姐姐的床边。桃笙正在旁边喊着：“娘啊，娘啊。”就连唐抱儿都慌了，在小沈姐姐的头边“喵喵”地叫着。

再看小沈姐姐，双目禁闭，牙关紧咬，摸摸鼻息，却是微弱得紧。唐伯虎赶紧对桃笙道：“娘没什么事，你先在这里唤她，爹去打碗水去。”说着抽身，到厨房锅中舀了壶热水出来，回房端给九娘，掐掐人中，用筷子撬开牙，灌了下去。

崔恩老迈，阿桂脚小，这时候才气喘吁吁赶回来。唐伯虎忙吩咐阿桂去把药熬了，又叫崔恩再辛苦一趟，去请郎中。安排定了，看小沈姐姐，气息略略匀了些，这才松口气。但觉得自己，心跳剧快，头晕脑胀，几乎站不住了，赶紧扯把椅子来坐下，头上冷汗，竟然哗哗直落。

闭了会儿眼，把那阵子慌乱劲儿过去，这才睁眼看，桃笙还趴在床头叫着，声音都嘶哑了。唐伯虎说：“桃笙，不用叫了，娘在睡呢，到爹这里来，让爹抱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