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桃花庵主人卷五百忍歌》(17)
第一百四十四回沉浮
那崔恩把二百两银子交上来,放在桌子上。王守仁冷冷看了,道:“这银子为什么现在才交?难道是你家主人看蒙混不过去了,才拿银子来说话么?” 崔恩立马跪地上了,磕头道:“大人明鉴,你看看那封印,从来没有动过的。要是我家主人想用,早就花掉了。只是当初季安国硬留在这里,不敢使用,就放在地窖之中,年长日久,一时没有想起来。”
王守仁道:“既然这样,你家主人为什么不来,亲口说明?”
崔恩道:“主人夫妇两个,都病在床上,实在难以支撑。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看。”
王守仁仔细看看那包银子,果然是从来没有动过的。叹口气道:“行了,银子放在这里,你回去吧。你家主人,毁就毁在他那颗胆子上。当初是胆子太大,到处张扬,落得功名尽废;现在又是胆子过小,让人瞧不起。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大丈夫,读书人,不管在什么境遇,都要刚强,不可失节。他上交的银子我收了,正在查他,若是没事,自然还他个清白。若是有事,想洗也是洗不清的。你让他闭门思过,不要乱走,听朝廷发落吧。”
崔恩连连答应,这才又磕了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原来这王守仁已经接了老王鏊的信,看到汪文庆、王秩两个名字,突然想起,他们都在自己手下,人还在南昌,便找人星夜快马,去南昌寻他们两个,让他们报告唐伯虎在南昌的表现,并让汪文庆去查抄唐伯虎曾经住过的旧宅,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见崔恩走了,小林知府在旁边道:“既然王鏊老先生都保了,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王守仁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
小林知府喏喏连声,再也不敢搭腔。
再说崔恩回了桃花庵,把见王守仁的经过,原原本本,都和唐伯虎说了。唐伯虎听完后良久不语,面色难看,后来只说:“那就等着吧。”
崔恩道:“唐先生,他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要我说,你能护得住家,护得住朋友,那就是胆子最大的。一个男人要是能做到这两点,那比什么都强。”
唐伯虎这才笑笑,道:“心境不一样,那人说出的话自然就是不一样。王守仁现在正风光,锐气难当,他瞧不上我,也是正常的。我不会往心里去,这你放心。”
王守仁在苏州呆了几日,除了查查唐伯虎外,最主要是在等南京的消息。这次平定宁王之乱,他是立了大功的,不说封侯,怎么也得调到北京,给个侍郎做做。最起码,也能到南京面君,叙叙功劳,那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他本想再抽空去看看苏州的风景,拜会一下文人雅士,但突然又觉得,一旦出去逛,小林知府必定会跟着安排,那样叨扰地方不说,还会给人留下话把儿,说自己和陆完有什么牵连。想到这里,便不再出去,整天在驿馆和从人下下象棋,宅了起来。这王守仁下象棋是极为有瘾的,小时候因为下棋,差点荒废了学业。后来他爸爸一怒之下,把象棋给扔河里去了,为此王守仁还写了首诗:
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
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
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
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
到了现在,总有点建功立业,志得意满的意思,这才想起下棋来。这棋一下,还总是赢。心里叹道,看来放下几十年的技艺,总算还没有荒废。
这一日和手下赌买茶,刚刚赢下一局,就有人来通报,说是朝廷的人已经带着任命到了。
王守仁接任命,心里极其失望。原来这任命竟然给了他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让他速去南京上任。尚书虽然比侍郎大,只是有一条,不在北京,不在皇上身边。说白了,更是一个名誉性的官职。王守仁心里,倒真不在乎官有多大,哪怕给个北京的侍郎也好。他的确希望能到皇上身边,这样才有机会为国出力,而不是赚钱养老。
只是现在,这些都没法说。他原来的官职,仅仅是平定宁王时临时给的赣南巡抚,算是一跃冲天了,还要什么呢?
王守仁叹口气,请朝廷的使官吃饭,接着就是回来打点行囊,准备去南京。
只是那使官,吃了王守仁的饭,便又去了苏州府。小林知府的处分也下来了,因结交陆完,涉及攀附宁王逆党,念及情非得已,且平日在苏州还算勤勉,所以只是降级,改调他处任县丞去了。新来的知府叫徐赞,不日上任。
小林知府知道自己的官,已经做到头了,不过免了更严厉的充军发配乃至杀头,倒也松了口气。到了第二天,王守仁上路去南京,小林知府还特意来送行,两个骑马,一直到了苏州城外。小林知府道:“王大人,你这一去,估计我们是见不着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王守仁笑道:“我也是从地下爬起来的。你以后洁身自好就是,总有一天会重新出头。”
小林知府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志向和能力,只想替朝廷守好一方水土,造福一方百姓。现在我是心灰意冷了,不想折腾了,到这里,也算可以了。”
王守仁说:“人各有志吧,希望你赶紧振作。还有,离任前的事情要做好,要给下任一个好交代。”
说完,打马便向南京去了。小林一直看着他跑远,这才叹口气,回苏州城中。
想想自己的差使,也就剩下一件了,就是找祝枝山和杨循吉两个,去南京见见皇上。杨循吉家住得远,便先来到祝枝山家,一到门口,就愣了,天已经凉了,可这祝胡子正光着膀子,带着几个人,挥汗如雨,在那干活呢。
小林知府远远就喊:“胡子,你这又是砖又是泥,又是拆又是砌的,干吗呢?”
祝枝山抬眼看到小林知府,赶紧说:“林大人你别喊啊。来来,进来说话。”说着把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请小林知府进了门,一面叫人泡茶,一面说:“我们家就一个院门,出入不方便,我这是在墙上,多开几道门。”
小林道:“茶我就先不喝了,我得看看你这是在干什么。原来你是在后墙下面挖了道水沟,说是防贼,现在贼不防了,改开门了?那贼进出就方便了。”
祝枝山哈哈笑道:“我家现在已经不招贼了,能卖的都卖了,贼不来,所以改多开门。”
小林道:“那也没你这么开的啊,四面墙,一面开俩门?好像通着不同的街吧?好啊胡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祝枝山嘿嘿笑道:“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做,就是为了方便。想去哪条街,就去哪条街。”
小林知府摇摇头,道:“你瞒不了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祝枝山看他逼问,只好说实话:“林大人,你看啊,最近几年光景不好,我呢,欠了不少钱。这每天早晨啊,都有不少债主,堵在门口要帐,实在是烦得很。我得出门,卖画啊,找个事儿啊。把我堵住了,我就更没钱给他们了。所以呢,多开几个门,这边堵住了,走那边。我也是没办法,在家呆着,不可能变出钱来啊。”
祝枝山这么一说,倒把小林知府逗乐了,说:“倒是有个挣钱的机会,你去不去啊?”
祝枝山说:“当然要去的。难不难?我能干的,我就去。”
小林便把皇上将到南京,想招苏州文人见见的事情说了,最后道:“让我推荐人,前思后想,就你和杨循吉两个合适,去了也未必能真见到皇上,但无论能否见到,一人赏百两银子,那是肯定的。”
没想到祝枝山一听,就连连摇头:“胡子不去。”
小林一愣:“为什么?多好挣的钱啊,要是能见到皇上,讨得欢心,挣得还更多呢,封妻荫子也是说不准的。”
祝枝山道:“我怎么敢去啊?我是在任上把官扔了逃回来的,要是朝廷追究起来,别说挣钱了,没准就把我拉出去砍了呢。”
小林知府道:“这件事也没人提啊,谁知道?”
祝枝山晃着脑袋:“现在是没谁知道,可等我在皇上面前一露面,皇上再夸我两句,必定有人拿出来说事,你信么?”
小林知府一愣,觉得也有道理。转眼心情又黯淡下来,道:“那倒是,算了算了,不去也好。其实你家有背景,比我都有背景,疏通疏通,这件事总归会过去。”
祝枝山道:“就算是疏通了,也去不得。朝廷里都是根深蒂固的人,我们又没根,又不是公公,只会写字画画,怎么呆得住?”
小林明白了,祝枝山这是清高呢,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他哪知道祝枝山家里正帮他找另外一个活计,让他继续去作官,祝枝山本是不想去的,因为实在太缺钱了,又有点想去。但这个见皇帝的事情,万万做不得,他爷爷就是因为要见皇帝,差点被废掉小鸡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