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25)
第九十回落花
从此开始,桃花庵就成了苏州文人的据点了。单日,诗社暖场,双日,诗社做诗。不管暖场还是做诗,酒都是必须要喝的。喝酒也没什么局限,你的朋友,我的朋友,大家都往这里带。桃花庵这下可就名声在外了。喝酒赏花咏诗这等雅事,光有男人是不行的,按照唐伯虎诸位的理论,没有女人,做不出好文章来。只是每想到带女人来,却又提不起兴致。唐伯虎总觉得,桃花庵是给小徐姐姐留的,这里不该有别的女人进来,所以磨蹭着,总是觉得下回再说吧。天天喝大,女人倒是真见不着了。 日月如梭,就是二月初四了,这什么日子?是唐伯虎的生日。掐指一算,这一年自己已经四十岁了。真是弹指流年,光阴似箭。回想自己前二十年过得无忧无虑,中间十年,大喜大悲,悲多于喜。幸运的是,最近这十年,虽然离婚没了女人,却忙着建桃花庵,还算是平稳,便叫唐庆拿纸来,画了幅生日画。
这是一张大画,画了有一个月,却是一张山水。只见高山嶙峋,一条溪水顺山而下,汇成潺潺小河。山下河边,茅草筑屋,松梅兼植,一人安坐房中,一人过桥来访,闲情逸致,安然自得。画上题诗道:
鱼羹稻衲好终身,弹指流年到四旬。
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
僧房一局金滕着,野店三杯石冻春。
自幸不才还自庆,半生无事太平人。
唐庆在一旁看得认真,唐伯虎在旁边解释说:“我的意思,能安稳活到这个年龄,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庆道:“唐先生是安稳,只是我整天忙得屁股不着地儿,不是去请人,就是去请酒菜,收拾房间打扫院子。唐先生,有你这么用人的么?”
唐伯虎就哄他:“哪天我专门和你喝一次行么?”
唐庆就笑:“别别,我开玩笑,我是喝不过唐先生的。再说我也是喜欢热闹的人,觉得这样虽然累,却也有趣。能看见那么多醉鬼,能听到不少有趣的话,累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唐伯虎突然问:“唐庆啊,你今年是多大了?”
唐庆一愣,说:“二十一岁了。”
唐伯虎点点头:“那也该娶媳妇了。回头我给你找个媳妇吧。”
唐庆嘿嘿笑着说:“唐先生,你四十了不着急,我急什么劲儿啊?我跟你混觉得挺开心的,媳妇不媳妇的不重要。”
唐伯虎道:“重要重要。你是不知道媳妇的好。知道了,你就会觉得很重要。”
唐庆就问:“那媳妇好在哪儿啊?唐先生你跟我说说。”
唐伯虎道:“媳妇好啊,可以照顾你,吃饭的时候,多一个人吃就香。睡觉的时候,多一个人睡就暖和。可以扫屋子,做针线。有什么烦心事情,可以跟她说。”
唐庆笑了:“唐先生,你说的那些,我自己都行。我一个人也吃得香睡得着,我也没什么烦心事。”
唐伯虎说:“哎,你是没尝试过女人的好。和女人吃饭睡觉,味道不一样的。”
唐庆问:“饭还是那个饭,床还是那个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唐伯虎嘿嘿笑:“跟你说不明白。反正你要是尝试过,就是放不下了。”
唐庆就又问:“唐先生,要是女人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赶紧找个女人呢?”
唐伯虎正要答话,就听到有人敲门。唐庆以为是来喝酒的,赶紧一溜烟去开了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个人。身材不高,胡子花白,笑眯眯看着自己,却是不认识。
那人态度和蔼:“请问,唐解元是住在这里吗?”
唐伯虎应声出来,犹豫地问:“敢问,你哪位啊?”
那人拱拱手道:“在下,季安国。特意来拜访唐解元的。”
唐伯虎有点愣神,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季安国搭腔,只好说:“进来说话吧。”
季安国倒是大方得很,走到园子里,背着手,东看西看,不住地夸奖:“好好好。难怪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要是我,我也不愿意出门,在这里宅着该有多好。”
唐伯虎嘿嘿笑道:“季先生你也知道了?”
季安国说:“那还用说?这首诗,苏州城里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了。你的桃花庵是大大的出名了啊。”
唐伯虎连连说:“那真是见笑了。”
季安国道:“伯虎兄啊,以后你也不要叫我季先生了,就叫我老季好了。这样不见外。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和我是气味相投的人。”
唐伯虎看他扯闲篇儿,不知道他的来意是什么,也不好再往下说,只好先招呼唐庆沏茶。两个人走到梦墨堂坐下,喝上茶,唐伯虎只是沉默。从北京回来后,遇到官场上的人,他都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他对季安国早有耳闻,知道他是个难缠的主儿。
季安国倒是大方,喝了口茶,说:“伯虎兄啊,你一定以为我是来给宁王当说客的,来拉你入伙吧?其实也不是。我在文征明兄那里碰了钉子,自己也想开了,有些事情,实在是难以相求。今天又亲眼看到了你这桃花庵,是用心建的,所以呢,我今天根本没打算拉你,就是想来结交一下你,认识认识,多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季安国这么一说,唐伯虎松了口气,不提这事就好。于是就问了句:“老崔现在还好么?”
季安国笑了:“好着呢,活得活蹦乱跳的。你想啊,和女儿在一起,他女儿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他能不好吗?”
季安国说,崔文博到了南昌以后,过上了悠闲富贵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发愁,想见女儿了,随时都能见到。宁王对他也是礼遇有加,毕竟是以前的老臣,现在的岳丈。所以崔文博心情舒畅,还念叨,说要感谢唐伯虎,因为是他的画做的媒,才让他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季安国临走的时候,崔文博还一再叮嘱,要把唐伯虎带到南昌来。
唐伯虎听了,心里却不太信。这世界上有繁花似锦的事情么?只是嘴上不好说,就耐心等他说完。心想,客套两句,赶紧把他打发走得了。
没想到季安国是个大话痨儿,一开说,那一时半会是刹不住的。从崔文博父女的幸福生活,讲到宁王的发奋有为,又说到南昌的繁华和江西宁王属地的富庶,风土人情,笑话段子,没完没了了。唐伯虎心里想,这人可真能忽悠啊,难怪宁王要派他出来当说客呢。
但说了半天,唐伯虎却不知道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又不好打断他,只好硬着头皮听他扯。眼看得日头升高,这一天快过去一半了,季安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唐伯虎心里就开始暗暗着急,盘算着怎么结束谈话,怎么能把这位爷送走又不伤情面。
季安国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总结性的话了:“要我看,大明这么多年来,宁王可是为数不多的有建树的王爷。别的王爷都忙着享乐呢,偏偏宁王是用心治理的。这前途可就不可限量啊。”
唐伯虎想,这回该说完了。
没想到季安国接着说:“宁王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还求贤如渴。他总是说,要学习孟尝君,广聚人才。朝廷不重视人才,大量有抱负的人无处施展,宁王深为遗憾,所以呢,他打算不惜重金,延揽人才,不仅让有志之士得以施展,还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这样的王爷,你说到哪里去寻第二个?哎,唐兄,他对你也是仰慕得很呢,经常提起你,说苏州唐寅若是在我处,一定天天和他饮酒畅谈。”
唐伯虎刚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心说,这不是做说客又是做什么?别说让我去了,就是让我给宁王写个字画个画,也是勉强。这可怎么办呢?
正发愁呢,唐庆过来说:“先生,沈爷爷派人来了。”
唐伯虎连连点头,沈爷爷的人来得可真及时啊。就见唐庆到门口,招呼过一个人来,他说自己是沈爷爷家的小书童,一见唐伯虎就鞠了个躬,朗声道:“唐社长,社员沈周老师交来诗图,请社长过目。”
这句话,把唐伯虎给说乐了。那天喝醉了酒,说是成立个桃花庵诗社,推举唐伯虎当社长的,本来以为是玩笑,没想到沈周还真当真了,回去就又画又写的,时常派人把字画送过来,说是给诗社先打打基础。书童这么一讲,唐伯虎哪儿还挂得住啊,赶紧站起来说:“怎么敢当,沈爷爷是老师啊,还总交来诗图,这不寒碜我呢。”
小书童认真道:“沈周老师说了,说老师是老师,社长是社长。办事要认真,辈分不能乱。”
唐伯虎心想,这还不乱呢?但当着季安国,也不好说什么。季安国在旁边倒是哈哈大笑,说:“文人风雅,文人风雅。沈老师我也是久闻大名,一定要去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