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18)
第八十三回拍卖
徐祯卿看唐伯虎不解,又道:“若是拍卖,一般都是先定个价来,大家吼上去,谁出得多便是谁的,但我算过,这样也卖不到五十两。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先叫一个一百两的价钱出来,必然是没人要的,然后一点点降下来,大家一看落价了,就会觉得占了便宜,这样估计就卖出去了。” 唐伯虎依旧狐疑:“从来都是买涨不买降的,你以为这样就有人上当啊?”
徐祯卿道:“你别管了,我自己有安排。我已经交代了一个朋友,等到五十两的时候就一口咬定,再也不放。这样,这画就算给他了。当然,我不能真要人家五十两,这只是个障眼法。”
祝枝山补充说:“就是托儿。”
唐伯虎笑道:“那岂不是两手空空,白热闹一场么!”
徐祯卿摇摇头:“怎么会白热闹?攀桂楼中三教九流都有,至少这么一场下来,话风就传出去了,唐兄你的画,是五十两的价位。到时候我就托那朋友,就说是家中变故,急需要钱,拿这画去典当,二三十两,总是典得出来了。再说,这位朋友也不一定真是假的,好好和他说说,也许人家就真出五十两买走了,也未可知。总之,卖五十两是目的之一,之二就是把你的身价抬上去,这对你以后卖画,大有好处。想问题不要低级么。”
这句话一出来,唐伯虎愣了半晌,最后才幽幽地说:“还有个问题——你这位有钱的朋友,到底是谁?”
徐祯卿刚要开口,祝枝山却拦住他:“天机不可泄露。这个人现在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唐伯虎被说得如坠云里雾里。祝枝山笑道:“你也不用想,你也不用操心,好好画出画来。内容么,我看就画女人。攀桂楼那里的人,未必能看得懂山水花鸟。只有画女人,才能卖得出去。”
唐伯虎嘿嘿一笑,说:“这个我懂,自然是要画女人的。只是,画女人在做什么呢?总不能画春宫吧?那么多人!”
徐祯卿道:“画女人吹箫怎么样?自古女人吹箫,都是画里的好题材,既性感又文雅,露不出淫亵,却给人遐想。这个题材,应该是好的。”
祝枝山抚掌大笑:“对对对,就画女人吹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捧场。”
徐祯卿说:“给你十天,一定是要画完的。到时候我们来取货,你就等着买房娶媳妇吧。”
把正事说完,祝枝山和徐祯卿就拉着唐伯虎出去吃饭,饭间,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细节,唐伯虎就听不太明白了,全是些谁先说话,谁怎么说,如何不露马脚之类的。最后,唐伯虎索性不去管它,心说只是去卖个画么,于是就喝着酒,专心想起这张画怎么画来了。
这徐祯卿和祝胡子大包大揽,可真是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么?别的都还好说,就是这个出五十两的托,不太好找,没落实人选,也只能说天机不可泄露。能出五十两买画的人,一定是要有品,而且还得有钱,又不能找沈爷爷周臣这类的名流。一则,他们压根儿不会去攀桂楼那种地方,二则,即便出了五十两,别人也容易想到这是一个局,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太熟悉了,自己给自己抬轿子,过于明显。
这二位扒拉着手指头把苏州城里的富户都数了个遍,连胡子的六指儿都用上了,也没想出合适的富户。看来理想的托儿,还得到苏州以外去找。可急切之间,又如何来得及呢?
这天祝枝山正在家为这事儿发愁,祝庆就来报,说门外有个大黑胖子找。
祝枝山问:“谁呀?”
祝庆摇头:“他不肯说。”
祝枝山满腹狐疑,跟着祝庆到门口,一见这人,满脸堆笑,胡子拉茬,皮肤漆黑,小眼睛,穿的倒是很体面。却完全想不起来他是谁。
祝枝山就问:“敢问这位兄台,你是……?”
大黑胖子拍着巴掌,大声说:“祝先生,你是真的认不出我来了么?”
祝枝山皱着眉,摇头。黑胖子大声说:“我是来给你送精神来的。”
祝枝山“哎呀”一声,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年都穆带来求画的汪琼么?赶紧就往屋里让,一边让一边想,这么些年没见,这汪琼可是越长越奔放了,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人寒暄了,汪琼才说明来由。原来这汪琼,这几年把生意做得红火了,不仅挣了大笔的钱,还自己当了老板。这两天到了苏州,想起曾经花一两银子买了唐寅祝枝山他们八张仕女还饶了诗,虽说后来又托都穆送了青物,可毕竟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所以这回来,就想请都穆引见,去谢谢这老几位,顺便看看他们过得如何,有没有能搭把手帮帮的。若是可能,还要买画,这回要把钱给足,把上次亏欠的也补回来。
要说这汪琼长得是寒碜了点,可在生意人里,心地还真是不错,吃水不忘挖井人。
可不巧,都穆却不在家,已经回北京继续做官去了。汪琼索性就直接来找祝胡子。这祝枝山一见汪琼,心都亮堂了。为啥呀?这不就是天上掉下的托儿么?
两个人喝茶聊天,祝枝山就把唐伯虎怎么落魄了、怎么和都穆闹翻、自己哥儿几个怎么在做局帮唐伯虎,一一说了一遍。说得汪琼不住地叹气。汪琼就道:“祝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说,要不我送唐先生一大把精神如何?”
祝枝山摇头:“你直接给他钱,他肯要么?”
汪琼一想,也是,读书人好面子,直接给钱确实不妥。
祝枝山道:“不过要说帮忙,也恰好有件事情要汪兄帮帮。”就把和徐祯卿安排卖画大会,需要有人帮着叫价的事情讲了。“你就把价钱叫到五十两,不是真出钱,叫到了就算成功。”
汪琼拍着胸脯说大话:“真出钱也行。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也行。”
“五百两,你日子还过不过?生意还做不做?”祝枝山道,“不用多说,就五十两。还有,千万千万记得,尽量别让唐先生认出你来。实在不行要见到他,也万不可提都穆二字。”
汪琼点头:“这个自然是明白。”
两个人便又讨论了一下细节。祝枝山想留汪琼吃饭,汪琼却道:“祝先生,今日就不叨扰了,等事情成功,我再请诸位好好叙叙。今天,我还是以完成任务为重,我觉得应该先去攀桂楼踩踩点,熟悉熟悉环境。”
这么一说,祝枝山就不好再留。送汪琼到门外,看着他远去,祝枝山想,这人,踩点真够积极的哈。不由得嘿嘿坏笑起来。
这几天唐伯虎家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清明节到了。唐申和唐伯虎早已经商量好,要在清明前后去趟横塘,给家里人烧点纸,拜祭一下。可巧的是,前两天,小姚姑娘生了孩子,又是个男孩儿。唐申来找唐伯虎的时候说:“咱们家人丁终于又兴旺起来了。到了坟上,和父亲母亲也有的说了。”
唐伯虎当然也高兴了,只是手里没钱,也没法给弟弟和小姚姑娘礼物,只好说:“这些先欠着,等我过几天拿了钱,好好给孩子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唐申笑道:“哪里能要哥哥的钱。只是想请哥哥给孩子起个名字,这就算是最大的礼物了。”
唐伯虎想了半天,说:“老大叫做唐长民。当初我岳父起这名字,说长是长久之意。这老二呢,我想叫唐兆民好不好?既然长久了,还要多多益善,兆就是巨、多的意思。兆民二字,古指天子之民,后指万民百姓。咱们既要长久,又要多生。”
唐申眉开眼笑,说:“好好,唐兆民,好听,就要这个名字。回家我就跟小姚说去,让她休息几天,然后再生,继续。”
唐伯虎连连点头,心想还是唐申能干。相比之下,自己就惭愧得多了,到现在不仅没有子女,就连老婆还没讨到。唐申早看出哥哥心思,便说:“上次和哥哥商量过,要是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儿,就把长民过继给哥哥。这次上坟,就带着长民一起去,把这件事情禀报给父母,之后再选个良辰吉日,正式给办了。”
唐伯虎道:“那好那好,这是一定的。等他再长大些,我还得教他读书画画呢,回头考个状元去,把他爹爹丢的脸,再给挣回来。”
唐伯虎实在是太想要个儿子了,这啥手续都没办呢,就先自称上爹爹了。唐申只是笑,却也不说破,就回去张罗去了。
因为小姚姑娘还在月子中,次日正好是单日,唐伯虎、唐申和唐长民三个,早早出门,雇了驴车,一路向横塘而来。
原来古代,只有僧人才会在清明当天祭祀,一般百姓并非选在清明当天,而是邻近清明最近的单日。三个人到了横塘,寻到自家的坟地,那里早已经是芳草萋萋。唐伯虎和唐申一起动手,拔草培土,把这些坟头整理一番,之后摆上香案、供品,焚香磕头。唐长民虽然才五六岁,却已经很懂事,自己跑到旁边,捡了好几块石头,每个坟头前都用石头压上了纸钱。这些是给以后路过的人看的,看到坟头压着纸钱,就意味着这家还有后人。
唐伯虎折了一些柳枝,编成一个头圈,戴在唐长民头上。这也是当年的风俗,清明折柳,本来的意思是用柳枝避邪,百鬼远离,后来演变成家家都在门前插柳,小孩子都要戴个柳枝圈子,意思就变了,那就是告慰先人,后人和发芽的柳枝一样,生生不息。
三个人依次磕完了头,唐伯虎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了。看着爹娘和妹妹,看着小徐姐姐和小徐妹妹,百感交集的,竟然哽咽起来。看见唐伯虎哭了,唐长民也跟着哭。这些大人们,他都没见过,只知道是爷爷奶奶,姑姑伯母。但似乎又和唐伯虎有感应,知道唐伯虎心里难过,就也跟着难过起来。
最后,唐伯虎走到岳父徐廷瑞的墓前。老徐去世的时候,自己不在家,说好要来好好祭拜的,一直拖到现在才来。唐伯虎跪下,心头又是千言万语,可依旧无言。
唐申看唐伯虎不能说话,便将小姚姑娘又生了个孩子,唐伯虎给起名叫唐兆民,而长子唐长民过继给唐伯虎这些事,一一都说了一遍。说完大家又磕了头,唐申取出带来的几个白纸口袋。这些口袋上,贴着“已故先父唐讳广德”之类的纸签,里面则装有印着“往生咒”的经文,以及纸钱、纸元宝等,每座坟头前都烧了一个。再拿些零散纸钱,到坟地远处周边烧了——这是打发过路鬼的,省得他们和自己家里人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