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桃花庵主人传卷三桃庵花下》(17)
第八十二回跳楼
苏杳问:“你倒是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唐伯虎说:“你先上胭脂后上粉,做成酒晕妆。但额头、鼻梁和下巴是要留白的,这个就叫‘三白’。三白与周围,要过度得自然,慢慢融在一起,这样黑白就能均起来。”
这唐伯虎是兴之所致,信口说出来。说完了,突然想起,这个法子还是好多年前过端阳节,小徐姐姐教给他的。想起小徐姐姐,不觉心下黯然,觉得自己那颗炙热之心,早已经跟着小徐姐姐去了。眼下这个苏杳虽然可爱,但毕竟不是真的爱,心疼的意思倒是更多些。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苏杳就问:“唐先生可是累了?”
唐伯虎说:“可不是累了?今天酒没少喝,活没少干,现在觉得困了。我要睡了。”
苏杳点点头,伺候唐伯虎躺好,自己出去把水倒掉,等回来的时候,唐伯虎已经背身面朝墙壁,呼噜呼噜地睡着了。苏杳轻轻地爬上床,从后面抱着唐伯虎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想着“三白”,想着自己看不清楚的以后,慢慢也睡着了。这一觉下来,便是日上三竿。
先醒的是唐伯虎,坐起来看,苏杳还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床上,心里也真是万般爱怜。想今天特别有冲动,要回家给苏杳画一张画,便蹑手蹑脚下床穿衣,出了门,直接回了家,倒把祝枝山说要找他喝酒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唐伯虎在路上摸摸怀中,还剩下一些零钱,便到了店里,全买了纸、绢、帛、墨、颜料之类,花得一个子儿不剩了,才回了家,埋头在那里打草稿画了起来。这一画就不知道点儿了,一直画到了天色擦黑,这才觉得饿了。到柴灶间看,只有条唐申送来的鱼,缸里还有点米,其他清锅冷灶,连热水都没有。沉吟半晌,觉得自己做饭太耽误时间,想出去吃,但一摸身上,昨天拿到的钱,早已经花得精光,哪里还有买饭的钱。
这才想起,昨天分手时祝枝山说要请喝酒的。都这点了,祝胡子怎么还不来找自己呢?
想着想着,便出屋门,却看到门口,祝庆正坐在那里打瞌睡。
唐伯虎问:“祝庆,你怎么坐在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进屋?”
祝庆道:“唐先生,我家祝大叔说了,让我不要打搅你,他知道你在画画呢,说等你出来了,带你直接去聚成楼找他。”
原来这祝枝山觉得,唐伯虎好久没碰女人,一定得在攀桂楼与苏杳姑娘大战三百回合,早晨醒不了那么早,便掐着中午去找唐伯虎。不想到了攀桂楼一问,唐伯虎已经早走了。于是便带着祝庆来唐伯虎家里,敲了半天门,没人搭理,那门却是虚掩着。推门进去,看到唐伯虎正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估计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便退了出来,叮嘱祝庆在门口好好看着,等唐伯虎出来后叫他去聚成楼。自己则先奔了那饭馆,去定雅间去了。
唐伯虎听祝庆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还是你家祝大叔想得周到,我还真饿了,不如就一起去吧。”
说着就锁了门,跟着祝庆,一起往阊门聚成楼而来。可万没想到,到了聚成楼,却寻不见祝枝山,这人哪儿去了呢?
两个人到二楼要了雅间,等店家上了茶,唐伯虎对祝庆说:“你去找找你家大叔吧,就说我已经到了。估计他离这里,也不会太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
祝庆答应一声,就跑了。唐伯虎在那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喝了两口茶,就见祝庆带着祝枝山来了。祝枝山往唐伯虎面前一坐,开口就说:“我在路上又遇见都穆了,纠缠了我半天,非说要请你吃饭,说想把话说开,以后还要和你交往呢。罗嗦到现在,我才脱身。”
唐伯虎“嗯”了一声,冷冷道:“都进士从小就是好人。”
祝枝山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说你不愿意见他。他让我无论如何转告你,他的确不是有心构陷你,事情本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
唐伯虎说:“是不是的,还纠缠什么?反正结果已经在这里,岂是请吃一顿饭,说几句道歉的话,就能抹平的?”
祝枝山心里也明白,这事儿对唐伯虎的伤害太大了,这两个人的梁子,恐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便也不再说,就道:“管他呢,咱们吃咱们的,填饱肚子要紧。”说着,就唤店小二来点菜。
这厢正和唐伯虎商量着吃什么,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唐兄!唐兄!”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都穆。
原来这都穆和祝枝山分手后,仍旧是不死心,看祝枝山往阊门方向去了,心想,也许他是找唐伯虎喝酒去了呢?便一路尾随,跟着祝枝山就到了聚成楼。看祝枝山上楼,没再出来,心里就判定了八九分,到门口问店家:“唐伯虎是不是在楼上呢?”
那聚成楼是新开的,伙计不认识都穆,看他是读书人打扮,只道他是唐伯虎的朋友,就说:“在楼上呢,雅间。”
都穆点点头,就一路叫着“唐兄”,直接奔二楼就去了。
谁知道唐伯虎在屋子里,听见都穆的叫声,神色都变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想夺门而出,走到门口,却听到都穆已经上了楼,自己躲是躲不掉了。祝枝山刚说一句:“你别动,我去拦着他。”哪知道唐伯虎身形更快,回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竟然纵身跳了出去。
祝枝山正在目瞪口呆,都穆就走了进来,看到祝枝山就问:“伯虎兄呢?”
祝枝山顿脚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愿意见你,你还非要见——他跳楼了。”
这话把都穆吓了一跳,和祝枝山两个赶紧到窗前看。那聚成楼下,已经是一片喧哗。黄昏时分,大家正买菜的买菜,回家的回家,赶饭局的赶饭局呢,突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能不热闹么?更何况仔细一瞧,跳下来的人,竟然是唐伯虎!
人群哗地一下就把唐伯虎围上了。这唐伯虎从楼上跳下来,结实地坐了个大屁墩儿,摔得那叫一个疼,几乎要晕过去。用双手按了按地,想站起来。旁边有人就来扶他,这才起身,走了走,居然腿没断。有人就问:“唐先生,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唐伯虎指指楼上,说:“你们自己看!”
大家一抬头,唐伯虎就一瘸一拐地混到人群里,转眼就不见了。
大家看窗口,啥都没看到。祝枝山已经拉了祝庆,下楼来了。而都穆呢?垂头丧气地坐在雅间里,哭了起来。唐伯虎宁愿跳楼也不愿意见自己,看来这交情,是真的完了。
祝枝山和祝庆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没找见唐伯虎,就直接奔他家来了。一进他的小院子,只见他披头散发,万分狼狈地坐在屋里,独自喘息未定。祝枝山赶紧问:“你没摔坏吧?不见就不见,干吗要跳楼,你又没干错事。”
唐伯虎直哆嗦,咬牙切齿道:“咄咄贼子,何苦相逼!”
祝枝山一听,知道唐伯虎这是骂人了,也知道唐伯虎对都穆有多恨,叹口气,不再说这事。让祝庆出去请了跌打郎中来,给唐伯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还好没伤骨头,就是屁股上摔青了一大块。郎中搁了几贴膏药,就走了。唐伯虎趴在床上,对祝枝山说:“胡子,你有你的事情要干,你回家吧,我没事了。这几天我要静一静。唉,刚调整好心情,又变糟了。”
祝枝山还问:“要不要跟唐申说一声,让他来照看你?”
唐伯虎摇摇头说:“不用了,要过年了,他那边忙,他老婆又要生孩子,已经够他折腾,千万别麻烦他。这件事情,也不要对他说。”
祝枝山点点头道:“那好,我先回去,过上一两天,让祝庆来看看你。”
说完又叫祝庆上街,买了些点心来,就告别回去了。
这次都穆回乡,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想联络过去的朋友,和大家解释解释当初唐伯虎落难不能赖自己。因为他是官,所以大家见了他都还算客气,但小时候的那股劲头,早就没了。尤其是唐伯虎。都穆有时候倒觉得,还是小时候被唐伯虎祝枝山张灵他们捉弄,来得更亲切些。可惜,这些都找不回来了,在苏州呆着,还会被嚼舌头,了无意趣,所以年没过完,就又走了。
过了几天,就是除夕,唐伯虎谁都不愿意打搅,就一个人在小屋子中过年。家里啥都没有,身上也没钱,祝枝山留的点心已经吃完,便寻思着把唐申送来的那条鱼烧了当年夜饭。到院子里去抱柴草,却发现下了小雪,柴草都被打湿,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柴草塞进灶里,一点火,满屋都是青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从角落里翻出半坛子以前剩下的酒来,就着那条半生不熟的鱼给喝了。等到把年夜饭吃完,已经是灰头土脸,浑身肮脏不堪。坐在桌前,想自己把个年过得如此狼狈,不由得郁闷起来。提起笔写道:
柴烟灌屋罐鸣汤,两岁平分此夜长。
鬓影鬅缯灯在壁,壮图牢落酒浇肠。
命临磨蝎穷难送,餐有溪鱼老不妨。
扫地明朝拜新岁,吴趋且逐绮罗行。
想到姑娘,就想着苏杳,不知道她这个节过得可比以前更快乐些。便强打精神,接着给苏杳画那张画。画得是什么呢?就是李端端和崔崖的故事,叫做《李端端落籍图》。崔崖坐在那里,李端端在一旁,手执白牡丹,神情自若,正在和崔崖白活着,好像在问崔崖:“我到底白不白?”。这张画画了数日,直画得头晕目眩,疲惫不堪,当然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饿的。
画完后,又题了首诗。写完诗,自己念一遍,觉得不大对头,反复看,才发现漏了一个字,“穷酸”的“穷”字没写上。无法涂抹,只好把那个字加在句子旁边:
善和坊里李端端,信是能行白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