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缘何从头讲起

不等高璟邱子方反应，云笑菲就起身要去准备饭，问高璟有什么忌口，紧接着极力挽留高璟留下晚餐。高璟当然推脱，可云笑菲一句“说不定要讲到什么时候，除非你还有其他事情”，就把他噎住——他还真没什么“其他事情”，也真想听完这个故事。

就先叫“故事”吧。

因为，他不知道，邱子方学者式的“从头讲起”，得要多久才能触碰“案情”。

“从头讲起”是他提议的。

也许，对邱子方这样的人和他所遭遇的情况而言，“从头讲起”，有点儿浩瀚，但经验上讲，也还应该是最节省时间的选项。

云笑菲换了居家便装，挎起江海市人经典招牌的菜篮子，趿拉上运动鞋，叨咕着“这时间不晓得还能买到什么货色”，出了门。

整个过程，高璟都在夸赞这套居室实用，并说能以学术成就被奖励这样一套房，难得、解决了大问题，没给邱子方回正题的机会，直到云笑菲出门门，才说“咱们继续”。

“我太啰嗦了是吧？”

邱子方说着话，下意识般看一眼云笑菲刚刚离去的大门，声音里含着怯意。

“不不，一点儿不。”高璟大手一挥，扇散凝在近前他自己制造的烟气。

“您刚刚的叙述，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我觉得不是啰嗦不啰嗦，而是太专业。这我还真得感激云小姐。噢，我不知道，称呼她云小姐，是不是符合您的习惯，场面上——”

“无所谓。随你怎么叫。”

邱子方这话抢的，很干脆、很断然，很令高璟意外。

高璟记忆中，这是认识邱子方以来，他第一次抢话。

而且，抢话过后，还紧跟着补上一句“这一期都怪怪的”。

高璟近乎本能地把邱子方这个抢话及其中夹带着的复杂情绪，收藏进脑海深处的“问题库”，表面上直接发招——“其实，您也该感激她。我说的是刚刚。”

“刚刚？感激？”

“刚刚云小姐说的，意思上，大致不差吧？”

邱子方迟疑一下，不甚情愿地点一下头。

“换了您，同样意思，肯定不会像她那样说，对吧？”

邱子方垂眼，没做出明确回应，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走神了。

“甚至，也许，同样意思，您很可能要绕很多弯子、加很多注释，最后还未必能让我这外行，完全明白。我瞎猜啊！”

“你说的有道理！”

邱子方像鼓起了天大勇气，猛然挺胸昂首，正视高璟。

“我承认，由于历史的和现实的诸多因素，在学术上想要谋求进一步的发展，选择比较边缘的课题，是有投机取巧之嫌。这……这很难说出口的！可是——”

“可是——”轮到高璟抢话了，“云小姐，替您说出口了。而且是用非常形象、非常简约，也是非常亲切的方式。”

“亲切？”

“是。亲切。至少，作为外人，我是这样感觉的。”

“所以你讲，我要感激她？”

“随便说说。到底怎么，是你们自家人的事儿。”

“自家人……自家——人……”邱子方声音越来越小，口齿越来越含糊，又缓缓低下头。

高璟内心，又升腾起破案时经常会遭遇的那种不适感——基于事实的逻辑推理，跟主观的情感趋向，背道而驰；不知该希望推理正确还是错误；发现推理正确或者基本趋于正确时，主观情感上的失望，冲散了胜利的喜悦，只剩苍白的粗糙，磨得心里发疼。

“那么——”他小心翼翼开口，“背景，拜云小姐所赐，暂时我就以为大概齐明白了。接下来，请您告诉我具体事情。在那样的背景之下，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我……”邱子方使劲搓脸。

“从头讲起。”

“还从头讲起？”

“当然。”

“那会不会又……”

“不会。”

高璟调整身体，摆出“主讲”姿态，动作夸张，弄出不小的声响，有效吸引了邱子方的注意，继而有效传递了“您可以当一会儿学生”的信号。

邱子方很明显放松下来。

“我知道，您担心从头讲起，又会——按您的话说——太啰嗦。不会。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您，从头讲起，一点儿都不耽误时间！

“我破过很多案子，其中有些真挺复杂、挺离奇的。就算不复杂，也不离奇，平平常常一件事儿、一串子事儿，情节错乱、信息遗漏、误判误导，也会频频发生。为什么？”

邱子方的样子，让高璟十足确认他已被“代入”。

“一件事，究竟怎么发生的，后来又怎么变化，中间插进来什么情况，在什么地方什么环节上，受到干扰，是什么样的干扰，来自哪儿……好像，把这些都清楚说给一个不知道的人听，让他明白，并不难，因为都是亲自经历的吗。

“可是，您知道吗，二十多年来，在我听到过的这类介绍的叙述中，几乎没有能一次性正确说清楚的！别的不说，就说信息遗漏，超过九成都会发生，其中至少一半，遗漏的是关键信息！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太多太多的人，在经历事件的同时，都在不停地做主观判断，并因而自行排出了逻辑顺序；事后要表述的时候，又会因为怕啰嗦、怕对方不重视、怕对方抓不住重点，等等等等原因，再度自觉地加工、提炼、组织，把认为正确的、重要的，呈现出来。”

“不对么？”

“不对啊！就拿咱们即将探讨的事情打比方——如果您都已经做出了判断，提炼了重点，厘清了头绪，并且都正确，还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