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回光返照
地处江南、沿海的江海市，盛夏季节，是比较难熬的。所谓“桑拿天”，属于常态。那天，也许是因为后来的暴雨冰雹的蕴育，之前的“桑拿”程度尤甚。
可出乎意料地，潜入邱子方家的云笑菲，却没有什么闷热难当的感觉。直到几乎掏空了邱子方的书柜，着实塞满杰克给的那两个大而结实的拉杆箱，拖着往外的时候，她才被嗅觉提醒，感觉到了天气的残酷——身上已湿透，那种桑拿天里特有的臊乎乎的汗味，差点儿把她自己熏得背过气去。
似乎是为逃离自己身上那臊乎乎的汗味，她无比奋勇地拉扯着每个都至少相当于她本身“自重”的两个拉杆箱，轰隆隆逃出邱子方家，门都没关。
似乎，真的是嗅觉上好了许多。
接到杰克那个让她自己想办法回别墅的电话时，她刚好挨到邱子方家所在小区大门。
她记得杰克有关“掩人耳目”的嘱咐，所以没停留，径直向着记忆中比较容易叫到出租车的路口去。
一手一个拉扯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拉杆箱迅走在几乎没有阴凉的马路上，她能感觉到周身都像水漏子般出汗。溪流般的汗水，在衣服里爬得浑身酥痒。
那对她来说，仿佛是一种能唤起遥远记忆的感触。
究竟多遥远，很模糊。记忆本身，也很模糊。
她只知道，那时那刻，很享受那种感觉，像回到了如同“原乡”的哪里。
她近乎陶醉在了这样的感觉里，以至于都没在乎叫不到出租车。
也许是因为天气原因，那天、那个时段，出租车特别难叫。
别说空车，就是载客的车子，在她预计很容易叫到的地方，也没见经过几辆。
她于是拉着两个大拉杆箱继续沿着道路走。走的很快。风风火火。一路悄悄地、美美地，体验着汗液从体内疾速钻出，在肌肤上奔腾成小溪的酥痒，享受着那酥痒带来的惬意和把臊乎乎的气味甩向大千世界的快慰。
暴雨来的时候，她恰巧走到很容易就找到避雨地方的路段。
但她并没马上躲避。
如果不是来了冰雹，并且雷声实在吓人，她都未必会想起尽可能不让拉杆箱淋雨，也许还会享受那被暴雨尽情、无情冲刷的清爽。
暴雨过后，随随便便就叫到了一辆出租车。那车来的，有如从天而降。而且，竟是要去距离杰克的别墅很近的地方接人，故而在路途和路线问题上，司机简直没二话，有如特意为她赶来。
那个几乎等于白捞了一趟远活儿的出租车司机记得，浑身透湿、兴奋异常的女乘客，身体衍射出如同爆炸气浪般的热度。常识告诉他，这个脸颊绯红、左顾右盼呆不住、轻轻哼着什么歌曲调调的女人，一定是在发高烧。
发高烧的判断，加上温存的善意，让司机师傅关了冷气，悄然开了车窗一线，以使后座上可怜的女子少受寒凉，病势能稍缓。
作为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这位司机，能为云笑菲做的，恐怕也就是这些了。
那一路，司机的内心，纠结着淡淡的、隐隐的，然而又是切切的痛。
因为他恰巧有个亲属，在一年前去世。去世前几小时，那个久病的、还算年轻的亲属，就是像现在后座上的女人那样，发着难以想象的高烧，却毫无病意，甚至毫无疲惫之色，更甚至，还格外兴奋，就像现在后座上的女人那样，似乎充满了活力，病一下子好透了。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的见闻原本只是听说的“回光返照”。
短暂的回光返照过后，他那位还算年轻的亲属，不到两个小时，就撒手人寰了。
他禁不住调调后视镜，想多看一眼后座的女子。
挺漂亮的。湿透的衣服蒙出的身材，简直有点儿让人安分不下来的意思。
那么热的身体，奇怪，怎么衣服还是透湿的？
他不知道，此刻后座上不认识的叫做云笑菲的女子，跟他那位一年前去世的亲属，状况还是有所不同。
云笑菲还在不停出汗，但没有了臊乎乎的气味。
云笑菲的心跳，达到了近乎极值的每分钟两百次！
云笑菲的精神，已经深陷了她自己感知不到的崩溃式的解脱。
到了别墅门前，云笑菲很温婉地谢绝了司机帮忙把拉杆箱送进去的好心。
司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车里怔怔望着女人拖着两个无比沉重的拉杆箱，进了别墅。
明明要去接人，却为什么没马上离开？他回答不了自己。
仿佛，那一刻，他坠入了之前不曾想见的异度空间，跟从来生活在其中的那个熟识的世界，格格不入地平行着。
他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
记忆的下一幅画面，就是在预定地点接到预定的乘客。
随着新旅途的启动，那个女人，那幢别墅，那两个他曾经很吃力地装进后备箱又抱出后备箱的大拉杆箱，以及那整整一程，从记忆中消失了。
直到几十年后，垂垂老矣的司机，弥留之际出现回光返照，倏忽在脑海里闪现出一段似乎跟他整个生命都没任何关系的、应该属于“别人”的经历——性感、漂亮、浑身透湿的女人，那么兴奋，那么热，带着那么沉重的两个大拉杆箱，他关闭了冷气，悄悄开启一线车窗，路面上，刚刚过去的暴雨留下的积水里，还若隐若现漂浮着没融尽的冰雹……
杰克感觉到了云笑菲的兴奋，也感觉到了女人异乎寻常高热的体温。
“areyouok？”他用手背碰了碰女人额头，被烫得飞速缩回，语气却还平静。
已经洗刷更换一新的云笑菲，没听懂他的话一般，也摸摸自己额头，一脸不明白。
杰克耸耸肩，把感冒药和功能饮料推给她，转身去开启拉杆箱。
“吃点儿药，自己找适合的，好几种。没什么状况的话，十分钟后，我们开始工作。”
女人“嗯”一声，拿了整袋子好几种感冒药和整袋子功能饮料，奔了吧台。
“哇喔！”掀开第二个拉杆箱的杰克，发出很美国的惊呼，紧随一声呼哨。
他有点儿发怔地盯着满满两大箱不同形制、不同规格的纸质书本笺札，又兴奋又稍显惶惧地说：“邱子方整个家都让你搬来了……他不会报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