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芷儿的故事【中】

高璟看出邱子方的异样，很担心地轻声呼唤：“邱老师——邱老师……”还拿手掌在邱子方眼前晃。突然，邱子方浑身激灵一下，神情、眼光、体态，都瞬间恢复正常。

“对不起走神了。”

“您是想到什么了么？”

邱子方点头，旋即又摇头。

点头点得很轻、很含糊；摇头摇得很猛、很用力。

“胡思乱想。”他轻轻敲敲太阳穴。

“我的工作，有时候还真是需要胡思乱想。”高璟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的工作——”

“您的工作，”高璟截住话头，指“芷儿篇”，“有些时候，面对有些问题，也不妨胡思乱想一下。”

邱子方怔住，狐疑、不解地看高璟。

高璟余光瞥见他的狐疑和不解，故意不转过来跟他正视，歉然一笑说：“看我，又跑题了。您接着讲——”

邱子方好像喜欢上了抽“过嘴烟”，边讲述边陆续“烧”烟。

无论开头是a剧还是b剧，阶段性的结果都是——因乱伦、淫荡而受惩的芷儿公主，发生了“生物学意义上”的“蜕变”，变成了一个根原先模样大大不同、连至亲和亲随都认不出或说不敢认的美丽尤物。

a剧、b剧、“蜕变”，在所有邱子方能找到的关于春秋美女夏姬的文献里，都没发现。

虽然，“芷儿篇”里并没明说，但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这样的意思：因为“蜕变”，尤其是a剧开头讲述的那种“死而复生”式的蜕变，必然会使所有人产生芷儿还是不是芷儿的疑问，甚至是，蜕变后的芷儿，还是不是“人”的疑问。

同样，在关于夏姬的任何文献中，这样类似的疑问，也都没流露丝毫迹象。

顺着“此或非彼”甚或“子非人”的疑问、困惑，将年仅十三岁、最多不超过十四岁的“蜕变”后的芷儿，草草嫁去邻国，就好像跟夏姬的相关记载，味道不那么一样了。

芷儿嫁去的是叫作“陈”的诸侯国，是她母国“郑”的邻国；虽也是伯爵，但国力逊于郑国，也不姓姬。据史籍所载，陈国的祖先，是“五帝”中的“舜帝”，能够受封为周天子制下的诸侯，是周王朝对“古之圣君”后裔的拉拢。

嫁到陈国，却并没嫁给“君家”，也没嫁什么贵族才俊，而是嫁给了名号“御叔”的军官，姓“夏”。

这个跟夏姬的记载能对上——经典权威史籍表明，夏姬所嫁之人，是陈国的“夏御叔”，她随夫姓，被称“夏姬”。经典史籍上，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夏姬”的称谓。

陈国君主姓妫（音同“归”），姓夏的，肯定不是“君家”，但“御叔”之称，又显示此人地位不低。

“芷儿篇”明确讲，芷儿嫁的丈夫“御叔”，是个有了把年纪的鳏夫。

相对的强国，将公主嫁给相对弱的邻国的老鳏夫！

哪怕这位公主是庶生，还“犯了错误”；哪怕这位老鳏夫地位尊崇、功勋显赫；这桩婚姻，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对等，是典型的“下嫁”。

跟经典史籍中的夏姬一样，《化外女鉴·芷儿鉴》，也没明确讲，这种近乎“屈辱”的“下嫁”，究竟原因何在。

经典史籍讲夏姬的段落，后世方家点评时，透出这样的意思：夏姬其人“未笄淫乱”，连名字都没有，本该“没出路”的，有弱国跟老鳏夫肯娶，已然万幸。

《化外女鉴·芷儿鉴》提及，芷儿“嫁御叔，弗爱”，邱子方的解释是芷儿虽然嫁了，但丈夫御叔并不爱她。高璟深信不疑。

“因而，可以排除，是这个姓夏的御叔，由于特别的、排他的爱恋，而争取到娶这位太过年轻公主的机会。”高璟试着总结，忽又皱起眉头，“古时候，不都是包办婚姻没爱情吗？”

“这是大大误会！”邱子方有点儿激动。

“别说是在个性奔放、百家争鸣的春秋时代，就是后来礼教盛行的近古，男女爱情，也是频出佳话。很多人都误以为旧时代没有爱情，我认为，跟新时代某种宣传偏误有关。”

高璟显然还想继续这个话题，邱子方制止道：“就此为止。莫谈国事。”

“国事？”高璟有点儿纳闷地嘀咕。

“我们回正题。”邱子方这会儿的“气场”，真正让高璟领略了“学者”的派头。

邱子方讲，《化外女鉴·芷儿鉴》后面关于芷儿出嫁后的叙述，没出经典史籍有关夏姬“提纲挈领”式简述的“大框架”。他在中间强调了两点：

一，虽然经典史籍之于夏姬，并没像《化外女鉴》之于芷儿那样，明确了其公主身份；但夏姬也是“贵人”无疑；像这样的贵人，作为女性，见诸史册的，并不多。

二，在经典史籍“争得一席之地”的夏姬，似乎只是为着诠释什么叫“淫荡”而存在。而实际上，一个人，不管如何负面，都应该具有完整人性而不会只把生命表现于单一方面。

“就对人物描述的片面性而言，化外女鉴，本质上没有突破。”邱子方结论式地说。

“但毕竟——”他话锋一转，“芷儿的故事，比起经典史籍中的夏姬，还是生动、具体了很多。比如，这里提到，她的丈夫御叔，有个儿子，叫‘徵舒‘。把这个，跟她丈夫是有一把年纪的鳏夫，放在一起看，你会怎么想？”

“这个叫徵舒的，是她丈夫的儿子，不是她的。”高璟说的有点儿迟疑。

邱子方很响亮地拍了下巴掌，“我也是这么理解！”

高璟凝重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假如，她出嫁的年岁，没重大出入，十五岁？”

“可能还更小。”

“那么，这个后母，该怎么当，恐怕她是一点儿都没谱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

邱子方抄起茶几上的烟盒，发现空了，有点儿羞涩般的不知所措。

高璟急忙从手包里又摸出一盒，迅速开封。

邱子方很新鲜地看他动作，眼里闪出孩子样调皮而兴奋的光。

高璟手包里常备三到四包香烟，车里还有。所以，烟瘾很大的他，走到哪儿，都不很怕“断粮”。

他抖出香烟，伸到邱子方面前，让他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