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
陈母
无忧小肆后院,胡木缓缓步过正厅的廊檐。
这已是他第四次佯装路过了,而这一次,他终于盼来了陈溪唤他的声音。胡木心中顿喜,忙应声而入,乖巧地挨着余笙他们坐下,眼神不自主地瞟向对面,那位与陈溪有七八分像的妇人。
陈母没想到陈溪又同意了见面,这让她即惊又喜,出门前还特地好好妆扮了一番。可当她怀揣着满腔的热情,见到的却是一脸的淡漠疏离,心顿时凉了大半。
十几年前的温馨回忆,就那样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那个牙牙学语、无时无刻不黏附着她的稚儿,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倘若再有一次,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离开。当年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每每想到自己也曾出生朱门绣户,而今却要一辈子窝在这穷村僻壤,便觉得心有不甘。
可一想到陈溪,心中又是满满的负罪感。
因而,当小余笙对她表现出反感时,她并没有感到太多的难过或挫败,反而有一种复杂的释然。
余父当即给了她一笔银子表达歉意,并问了她今后的打算。
陈母原想带着银子回观溪村,可一想到回去后,又要过上那与黄土为伴、鸡鸣为伍的日子……她终究还是退缩了,咬了咬牙,求着余父谋了份差事,就这么留了下来。
那时的余父风华正茂,陈母也曾暗暗倾心。可在试探之后,发现对方并无此意,她便迅速湮下了心思。
此后,她一心学习经商之道,凭借着早前的学识与过人的天赋,她所在的那家分铺营收飙升。短短两年,她便凭借出色的表现荣获了掌柜头衔。
正厅中,陈母缓缓看向身侧,并肩而坐的二人。然后怯怯地定格在陈溪身上,“溪儿,我们……能否单独谈谈?”
不待陈溪开口,宋玉盘已先一步握住陈溪的手,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她。
“在座的皆是自家人,没什么好回避的。”余笙怀里抱着小花,软绵绵地靠在宋玉瑾的身上,嘴里开始阴阳怪气,“当然,这其中嘛,自然是有个例外。”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意无意地扫向陈母,明晃晃地表示:你懂的,说得就是你。
陈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带着几分酸楚。她轻轻挣脱内心的挣扎,从身旁取出一个装饰考究的匣子,缓缓推向陈溪的方向,“这里面,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心意,除了一些物件,还有一间位置不错的铺面,以及……”
“不需要,”陈溪沉声打断了她,“您也看到了,我如今过得很好,并不缺这些身外之物,您还是收回去吧。”
眼看着匣子被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陈母心中的酸涩渐渐化作泪水。
“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我不敢奢求你能再唤我一声‘阿娘’。可是溪儿,这些年来,我也是在无尽的煎熬中度过的呀。如今,我只是想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这也不行吗?”
“您没有亏欠我,”陈溪摇头,“您给予了我生命,却又从未履行作为母亲的责任,我们之间,早已两不相欠。您真正亏欠的,是我阿爹。”
“可不是么,”轻佻而带刺的声音再次响起,“堆金积玉,享尽荣华,这种日子可真是太煎熬了,哪里还能想起昔日的贫贱之夫呢。”
“欠四郎的,只能下辈子还了。”陈母的泪水更加汹涌,她含泪望去,“可是溪儿,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又怎会不惦着你?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
“呵,是够挂念的,挂念到这么多年,愣是没舍得回过一趟。”
余笙还想再说,却被宋玉瑾一声轻咳打断。宋玉瑾尴尬地笑了笑,微微侧首,小幅度蠕动嘴唇,“听话,少说两句。”
余笙撇了撇嘴,“本来就是嘛!”
“我……我只是无颜面对他们父子,故而才选择了间接的方式。我知道,那并不能代表什么……”
“等等,间接的方式?”
陈溪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什么意思?”
陈母一愣,“我后来攒了些积蓄,便每年让人送二十两银子回来。”见陈溪一脸茫然,语气不禁有些急切,“陆陆续续,快十几年了,你不知道?”
二十两,对于一个寻常人家,绝非一笔可以轻易忽视的小数目,更遑论这十数年间累积起来都二百两了。即便是余笙,这会儿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正色了起来。
“会不会,是阿爹收哪儿了,没与你说?”宋玉盘揣测。
陈溪摇头,“若说之前的是被阿爹收起来了,那之后的呢?这些年,我从未见过这笔钱。”他又问陈母,“那些钱,是直接交到我阿爹手中的吗?”
“不是,”陈母此刻也有些不确定了,“是交给的二嫂,也就是你二伯娘,由她代为转交的。”
“说来,还挺意外。早些年,我在京中偶遇了她,她与我说了不少你们的近况。分别时,我与她约定,每年冬至,遣人在城隍庙与她见面。”陈母越说越急,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疏忽了某些事情,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末了,她不禁追问,“怎么?她没给你们?”
“刘翠花?那不成肉包子打狗了!”胡木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难辨,“话说她也太不要脸了,昧了小溪的钱不说,竟还妄图将小溪卖给那肥头刘地主,简直是丧尽天良!”
“你说什么?”
“什么!?”
陈母与余笙同时惊起!由于起得太急,余笙手边的小高几,都被他撞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宋玉瑾望着突然站起、又迅速缩回的余笙,眼神微暗。
这人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些?
陈母也缓缓坐了回去,神色不明,“她人在哪儿?”
宋玉盘道:“失踪有些时日了。”
“噗咳咳咳……”原想喝水掩饰尴尬的余笙,不料被水呛了一下。茶水瞬间从鼻孔喷出,呛得他涕泗横流,形象尽毁。
宋玉瑾忍着笑意,一面给他顺气,一面寻着角度擦拭那死死埋着不肯擡起的俊脸。
“儿啊!我的儿!怎么了这是?”经人禀报后大步赶来的余父,还没进门,便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咳声,吓得他急忙推门而入。
“是不是又忘吃药了?快快!你药呢?”
余笙摆着手,待缓过那阵呛咳,才微微调整了气息,“您可真会挑时候,我正好被呛了一下,就让您给听着了。”宋玉瑾也跟着宽慰余父,“放心吧,余伯伯,药在我这儿呢,我每日亲自盯着他服用,不会有问题的。”
余笙看着宋玉瑾,脸颊酡红!
意外的小插曲打破了方才凝重的气氛,余父与陈母互相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关切地围着余笙问长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