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咚、咚、咚——”

沉重冗长的鼓声响起,顾皎先是微怔，而后下意识朝账外走去，却见原本寸步不离的谢九已不见了踪影,换做了两个面生的兵士,在听到响动时将长枪交叠拦在了她的身前。

顾皎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二人置若未闻，也并未答话。

顾皎心知问不出什么,擡首朝远处望去，在看到巡逻之人腰间的白色系带后，又是一怔。

就在前不久，她见过同样的装扮，在慕家。

那这一次，死的人……是谁？

……

“主子,我知道您难受，但您说句话成吗,哪怕您跟我打一架，实在不行打我一顿呢？”谢九急得嘴边都起了泡，看着在账外跪了一日一夜的谢崇玉，恨不得给他跪下。

他不该听大公子的，给主子倒的茶中下了药，让他在动身之前昏了过去，而再醒来……就收到了大公子的死讯。

等从悲痛之中抽身后,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悔恨,他为什么就没有跟着一起去,谢一的轻功比不过他,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是不是就能赶得及,就能救下大公子？

见谢崇玉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浓重的愧意逼得谢九双目通红，咬牙抽出长剑，手臂猛擡就朝自己颈项边划去。

——不管了，他的命是大公子给的，如今主子也不肯原谅他，不如干脆殉了大公子，也能让主子解气。

就在谢九闭上眼等死时，一点劲气忽地击向他的腕间，五指一软，长剑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了“叮”的一声响。

他愕然睁眼，就见谢崇玉右手扬起，维持着劲气打出的动作，深黑的瞳孔平静地望着他，眼底一片寂然。

“主子……”谢九眼中泪水落下，一边抹泪一边哽咽道，“主子您别再这样了，谢一他们还等着您下令呢。”

谢崇玉长睫微敛，撑着地想要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腿都已经没了知觉，只站了一半便又一次摔落在地。

“主子！”谢九扑过来准备扶他，却被他果决地推开。

“我没事。”低沉嘶哑的语调响起，谢崇玉用谢九的剑在自己臂上划了一道，疼痛让他找回了些许清醒，然后缓缓支起了腿，站了起来。

他看着帐内，仍旧没有进去，只是问道：“谢一有没有说，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他？反应迟钝的谢九摇了摇头：“谢一说，大公子后来和姓君的说了许久的话，他们声音都不大，离得也远，没人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后来……”

“后来姓君的走了，大公子却朝着临阳那边走了一步，那闻淮、闻淮射了那一箭！”

谢九狠狠抹了把泪，“而且，大公子身上还中了毒，是龙息草的毒。”

说完后，谢九本以为谢崇玉会震怒，可是他没有。

不仅没有，谢崇玉脸上还浮现了一种，各种情绪交杂、让他看不明白的神色，仿佛是悲伤，又仿佛是了然。

“主子？”谢九愣愣地看着他，不安地想要说些什么，帐帘却突然被打开，一身白衣的女子走了出来。

谢九眼再一次红了，立时跪在了地上：“夫人。”

不知是否是衣衫太过宽大，一夜之间，温鸢仿佛瘦了许多，衣袖随风扬起，发出猎猎的声响，过于清瘦的身形，让人不由得担心她是否随时会倒下。

“小九，不关你的事。”温鸢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微微低下头，“别自责，便是你在，也救不下他的。”

说完，她扶起了谢九，“不用守在这里了，去帮谢一吧。”

谢九转头看了眼谢崇玉，见他没有出声，再一次看了眼被遮住的军帐，俯首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在他走后，谢崇玉看着温鸢，轻声唤道：“大嫂。”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喊我。”温鸢笑了笑，“也好，总归还能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还牵系着什么。”

她脸色苍白憔悴，笑容却温暖和煦，仿佛躺在那里的谢长陵只是睡着，总有醒来的一日。

“我知道他会做这样的决定，也知道我拦不住他，他连和离书都提前写下了，便是存了赴死之心，所以不管是小九还是你，都不必这样。”

“我让人送您回晋阳吧。”谢崇玉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这也会是兄长的意愿。”

温鸢没有拒绝，她低笑一声：“是啊，的确是他的意愿。”

“他不在了，我留在这里也只会增添你的麻烦，所以我离开。”她明白谢崇玉的意思，但她的意思，却和他并不尽相同，“不过那封和离书，我撕了。”

冲谢崇玉一笑，温鸢的语调中竟还带了几分明快：“我偏要做他的未亡人，想拦我，也得他能醒来才行。”

“谢家和温家的盟约不会改。”谢崇玉一字一句道，“不论您是谁，也不论您身处何处。”

温鸢知道，谢崇玉此话是在向她许诺，她可以另嫁，而他永远认她为大嫂。

不过……

“这一句话，我同样送还给你。”她神色不改，“晋阳将永远是谢家的盟友，我会代他一起，见证你功成之日。”

“崇玉，别辜负他的期望。”

这是温鸢走前，留给谢崇玉的最后一句话。

日落月升，谢崇玉终于走进了帐中，见到了谢长陵。

他面容平静，带着一丝解脱，好似终于抽身而出，脱离了这世间苦痛。

谢崇玉曾在清和寺听过住持的诵经，那时，他只为寻得片刻的心静，并未刻意记过那些经文，而此时，眼前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却明晰了起来。

“……诸般因果散，消业障，断我执，离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