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帝京至临阳,大约有十日的路程。
羽林卫一路星夜兼程，在出发第三日后，寻了一处客栈暂作休整。重重守卫的房内,谢崇玉隔窗看着楼下不远处的湖面,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又相继一一拂去。
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再犹豫下去,或许便会再一次铸下大错，但……那一日顾皎的话在耳边响起，他终究是放下了从领边取出的药丸。
他和她，对彼此都太过了解，他也知道她并非轻论生死之人，那番殉死之言或许只是一个针对他而设的计谋,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赌那一丝的可能。
她便是算准了这一点,她不需要他完全相信，因为对他而言，这从来便是一场阳谋。
谢崇玉苦笑一声，明知如此，他心中却依旧因为这份无需一言的相知，生出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慰藉来。
可是，不该再这样了。
他缓缓闭上眼,有小九回去传信,即便他死了,谢长陵也会明白,这是他心甘情愿入的局，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让自己彻底成为一具尸体。
正当他再次下定决心，将药丸握在掌心之时，门却悄悄开了一道缝。
谢崇玉迅速放下手，调整好神色，朝门口望去，却看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小九？”
谢九擡手解下兜帽，双目含泪地朝他扑了过来：“主子！”
谢崇玉探手扶住他，一点点皱紧了眉：“你怎么会来，羽林卫呢？”
谢九再是武功高强，也没办法不惊动羽林卫精锐而悄然从正门进入，除非……他再一次看向门外，不出意料的，又一人缓缓走进，身形隽雅，面如冠玉。
“是你？”
……
“什么？！”顾皎惊然起身，险些打翻了手边的粥，“他这不是胡闹吗？”
徐管事忙将粥碗推开了些，亦是担忧道：“宁太傅已经着人去找了，但传来的消息说，宁公子是昨日清晨出的城，距现在也已经一日一夜，怕是极难再寻。”
顾皎已是懊恼不已，她明明知道宁斐之做起事来有多冲动，那晚便不该告知他实情，更不该大意到忽略了他会迫不及待地想去同阿晚求证。
留书一封便独身去往临阳，还偏偏是现在这个时候，谢家虎视眈眈时刻都有可能进犯，他但凡多想一刻都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来不及多做思忖，她匆匆吩咐道：“将府上的暗卫轻功最好的几个派出去，和宁府的人分头去找，但是一定要小心，别走漏消息。”
徐管事也明白此事紧急，当即点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他走后，顾皎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垂眸深思片刻，起身便准备出门。
刚踏出房门，却又不期然顿在了原地。
这是自上次分别后，她第一次又这样近地见到君珩，他乌发半挽，垂落在身后，身形比起上次相见，似乎更瘦了些，面容间亦是难掩憔悴和病气。
如顾青行虽不曾说出口，却未能瞒下她的……他病了，而且始终未好。
顾皎却没有动，只是静立着，望着他。
他缓缓朝她走来，而后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宛如那些裂痕不曾存在，他只是因忙于朝政才与她许久未见，而今不过是一次寻常不过的相逢而已。
顾皎暗叹一声，终是挤出了个笑来：“还想着去求你帮个忙，没想到这么巧。”
“我听说了宁斐之的事，”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他，影夜已经赶往了临阳，便是路上遇不到他，直接去寻慕晚也总能等到人，到时再将他护送回京。”
“你别太担心。”
顾皎一怔：“你将影夜派出去了？”
所有影卫里，影夜能当得起统领，才智和武功缺一不可，也是因为有他在，君珩不管去哪都可以不用带上许多随从。
“他的轻功是最好的，也最能拿得了主意，让他去，也好暂安宁太傅的心。”君珩轻声解释道。
若是二人间没有那些隔阂，出了这样的事，顾皎少不得要在君珩面前数落一番宁斐之，但如今，她听着他的话，许久，也只是抿了抿唇，道：“多谢。”
君珩神情僵了僵，笑容中便多了些遮掩不及的涩意：“无碍。”
似乎许久以前，她也曾为宁斐之谢过他，当时他心中凄痛，只觉得在她心里自己比不得宁斐之，但那时他早已决心表露心迹，也毫不遮掩地让她知晓了自己的在意。
而今再闻此言，却连为此诉说心伤，都已是不能。
相顾无言片刻，顾皎实在是觉得心口压得有些堵，想到昨夜顾青行曾有意无意对她提及的事，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快乐。”
听闻此言，君珩终于再也挨不过心中的痛意，忍不住低声问道：“皎皎，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吗？”
他话中的哀求之意是那样明显，顾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知道自己没办法给他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有时她也会想，既然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是不是放下也好，何必这样折磨他，也困了自己。
但每每想到那溅满戏台的鲜血，她便会恍惚觉得心沉似铁，她向来算不得悲天悯人，自始至终所求的，也不过一个安稳，却也做不到踏在别人的血泪上安享这一份盛世太平。
与谢崇玉相见后，她也想了许多，他没有做错什么，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破镜不能再圆，已经生出的裂痕，也再难消去。
君珩亦是一样，唯一遗憾的，或许就如他所说的那样，这段时日，当真太短了。
“阿珩，你是一国之君，你还会遇到许多愿意与你相守之人。”她微侧过头，“何必呢。”
“别人？”君珩似是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喃喃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和别人相守吗？”
他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期冀着她能开口否认这一句话，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他听错了，可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