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礼上(十四)
永明元年(公元483年)的十二月,寒风凛冽,朝廷上下却因一场关于祭祀的争论而显得格外热闹。有关部门上奏皇帝,本月三日是祭祀太社稷的腊日,但一日出现了日蚀现象,且正值斋戒期间,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让官员们手足无措,不知是否会对即将举行的社祠祭祀产生影响。他们翻阅史书,却找不到类似的先例来指导如何应对这种特殊情况。
尚书令王俭,这位学识渊博的大臣,此时站了出来。他引用《礼记·曾子问》中的记载,指出天子在进行尝、禘、郊、社等五种大祭时,祭器已经陈列,只有在大丧时才停止祭祀。至于祭祀当天出现火灾或日蚀等异常情况,则应停止祭祀。然而,关于击鼓用牲的仪式,在祭器初陈时是否适用,却未有明确记载。王俭认为,如果在斋戒初日遇到轻微的日蚀,就不应因此废除整个祭祀。他进一步举例,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士孙瑞曾提议因日蚀而废除冠礼但不废除郊祭,朝廷也采纳了这一建议。王俭强调,王者尊天亲地,郊祭和社祭并无本质区别,这就是现成的先例,所以不应废除社祭。皇帝听后,觉得王俭的议论有理有据,便下诏同意了他的观点。
然而,关于社祭的争论并未就此平息。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兼任祠部郎的何佟之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他根据《礼记·郊特牲》的记载,指出社祭是祭祀土地并主宰阴气的重要仪式,君主在祭祀时应面向北墙下,以回应阴气的意义。他解释说,“答”就是“对”的意思,“北墉”就是社内北墙。古代祭祀社神时,社位是北向的,斋官则面向南。但近代以来,帝社却变成了南向,太社和稷坛也都是东向的,这与古制大相径庭。何佟之认为,这种谬误的出现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但在皇齐改朝换代之际,礼乐制度也应焕然一新。他强调,在中国的神祇中,没有比社神更尊贵的了。如果继续沿袭之前的错误做法,恐怕会损害盛典的庄严性。
何佟之进一步提出,太社和帝社在意义上虽然有所不同,但在神祇上却是一致的,所以它们的位向都应该是北向。如果稷坛也北向的话,就会与社坛相背。但稷是百谷的总神,并不是阴气的主宰者,所以应该依照先前的做法保持东向。他还详细规划了斋官和执事人员的站立位置和朝向,以及仪式的具体流程。最后,他强调说,按照礼制稷并没有兼称的说法,如今如果想要尊崇它的话,只可以称为太稷而已,怎么能称之为稷社呢?腊日祭祀太社的日子即将来临了,请按照他的奏议来改定仪式注文吧。
然而,何佟之的观点并未立即得到认同。仪曹转述了治礼学士的议论,他们引用《郊特牲》中的另一段记载来反驳何佟之。他们说,如果阳气在南边的话那么位置就应该朝北;如果阴气在北边的话那么位置就应该朝南。但是现在南北两个郊区的祭祀都一律面向南进行;而皇帝在黑瓒阶上却是东西向站立的。由此可知祭坛的设置并不受阴阳的限制;而位置的设定又怎能拘泥于南北方向呢?至于群神的小祠大多都限制为面向南;但在进献祭品时却又要面向北行礼;这大概是想表达神灵尊贵以及向神灵祈求的意义吧!他们还举例说,魏国时期秦静就让社稷分别设立营帐,并声称自从汉朝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相承下来面向南进行祭祀的。汉朝距离周朝并不遥远,鄗上的颓败基石和商丘的残存树木都还应该存在;因此迷失方向或失去位置的情况应该还不至于如此严重吧!然而通达的儒者和明智的人士却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之处啊!庾蔚之以前就曾经有过这样的议论;但后来徐爰、周景远等人并不同意他的看法;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改变旧有的做法啊!
面对治礼学士的反驳,何佟之并不气馁。他再次引用《郊特牲》中的记载进行反驳。他说:“你来反驳我引用‘君主面向南是为了回应阳气;臣子面向北是为了回应君主’的说法;那么我敢问一句:‘答’这个词究竟是表示相对还是相背呢?如果是相背的话那么社位就应该是南向的;而君主也应该是南向的;这可就符合你的议论了!《郊特牲》说‘臣子面向北是为了回应君主’;这又是君主背对臣子的意思了!现在你说君主面向南而臣子面向北是互相回应的话;那么君主面向南就不能称之为回应了啊!《礼记》怎么又说祭祀社神时君主面向南是为了回应阴气呢?如果社位真的和君主同向的话;那么君主也应该面向西啊!为什么君主在祭祀社神时要面向南;而在祭祀郊神时却要面向西呢?这样的解释显然是不合理的!”
何佟之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说,《礼记》说君主面向南是为了回应阳气,这明明是指朝会的时候。盛阳在南边,所以君主面向南来对应它,这就像圣人面向南来听政、向着光明来治理天下的道理一样。难道是指祈祀天地的日子吗?由此可知祭祀社神时社位是北向的,而君主为了回应它所以面向南;祭祀天神时天神位是南向的,而君主为了回应它所以应该面向北才对啊!现在皇帝在黑瓒阶上东西向站立的情况,这只是刚开始进入时的特别位置而已,并不是接对神灵时的位置啊!
接着,何佟之又引用了《礼记》和《左传》中的记载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他说,社是用来表示地之道的神祇啊!又说,社祭土而主宰阴气啊!又说,不听从命令的人就在社这里杀戮啊!孔安国解释说,社主宰阴气,而阴气主宰杀戮啊!《左传》说,发生日蚀现象时就在社这里击鼓啊!杜预解释说,这是为了责备群阴啊!由此可知社是主宰阴气最盛的神祇啊!所以它的位置是北向的啊!以此来体现它的本义而已啊!其他祭祀虽然也是地祇中尊贵的神祇,但并不主宰这样的意义啊!所以它们的位置方向就不同了啊!我们不能因为看到其他阴祀不北向就认为社应该南向啊!
何佟之的论述有理有据,但治礼官员并不轻易放弃自己的观点。他们再次反驳说,根据《周礼》的记载,祭祀社神时君主是面向南的啊!这是因为君主在寻求幽深之义时应该面向北啊!而《礼记》却说君主面向南是为了回应阴气的意义啊!难道说寻求幽深之义的论述和这里的说法不相符吗?他们还举例说,魏国取代汉朝的社稷制度时,让社稷在同一个营帐里共用一个门,而且稷坛还在社坛的北边啊!这都不是古代的制度啊!后来把宫室迁移到南边之后,自然就应该按照礼制来做了啊!就像秦静所说的那样,这反而显示出汉朝的社稷制度失去了周朝的法则,并暴露出汉朝旧时的做法了啊!那个时候祭祀社神是面向南的啊!不知道这是出自哪部史书的记载啊!
面对治礼官员的反驳,何佟之并不退缩。他针锋相对地说:“就像你所议论的那样,如果秦静所说的祭祀社神的位置方向仍然是沿袭汉朝的旧法的话,而汉朝又是沿袭周朝的成规并没有改变的话,那么社稷三座祭坛都应该面向南才对啊!现在为什么又改变成帝社面向南,而太社和稷坛都面向东了呢?”他还进一步指出,治礼官员的观点缺乏确凿的证据来支持,因此应该采纳他的提议。
这场关于社祭的争论在朝廷上下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官员们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支持何佟之的观点,有的则坚持治礼官员的意见。双方往复争论了三次,各抒己见,互不相让。
最终,到了建武二年(公元495年),这场争论终于有了结果。有关部门经过审议后认为,治礼官员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支持他们的观点。因此,他们决定采纳何佟之的提议,对社祭的仪式进行改定。这一决定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并正式颁布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