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叶嘉莹的诗词人生》(9) - 大家的闪耀人生 - 司徒雷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四章《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叶嘉莹的诗词人生》(9)

以诗为媒,与其他诗词名家的生命交会七绝一首

南开校园马蹄湖内遍植荷花,素所深爱,

深秋摇落,偶经湖畔,口占一绝。

萧瑟悲秋今古同,残荷零落向西风。

遥天谁遣羲和驭,来送黄昏一抹红。

1.王国维是伟大的,但《人间词话》是不完全正确的

在所有的诗词大家中,王国维是叶嘉莹关注、评论和写作最多的人。从1956年的那篇《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诗词评论开始,到2014年5月天津“叶嘉莹教授九十华诞暨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人间词话七讲》正式与读者见面。叶嘉莹写了很多和王国维相关的作品。

为什么叶嘉莹对王国维如此“情有独钟”?正如她在谈及《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的写作背景时所言:“我是读了一辈子古典诗词的人,我的这第一篇赏评文章为什么不写五代、两宋的大家而写王国维呢?我是知道我自己的,‘不得于心者,固不能笔之于手’。如果不是我真的有感受、有理解的话,我是不会把它写出来的。我无论讲诗词还是写论文都是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体会才写出来、讲出来的……”

叶嘉莹之所以拿王国维开评,就是因为太过相知。是的,虽从未谋面,但叶嘉莹与王国维神交已久。

1935年,北平。刚考上初中、年仅十一岁的叶嘉莹从母亲那里得到一套开明版《词学小丛书》,里面收录的《人间词话》使叶嘉莹对词的评赏有了初步的领悟,“静安先生写作态度之诚挚,知之深而且言之切”的修养和态度对叶嘉莹一生的教学与研究影响甚著。

1956年,台北。叶嘉莹写作了第一篇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关于诗词评赏的文章——《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这是叶嘉莹在台湾的白色恐怖中与丈夫先后被囚禁、释放后,她深刻体会到人生的悲哀与无常完成的人生不幸、痛苦的作品。静安先生悲观绝望的词句就临时被叶嘉莹借用为写作的题材。

从1935年到现在,叶嘉莹一直都在研究王国维和他的作品。那么,关于他的人格与信仰及其作品的种种,叶嘉莹有哪些思想输出?

人格特色:他是追求真理的“士”

叶嘉莹对王国维的人格高度肯定,盛赞他是追求真理的“士”,认为王国维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学者。他之伟大,他之了不起,他之所以得到很多人的尊敬,是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跟我们当前一般所谓的“学者”所追求的东西有所不同。很多人追求功名利禄,王国维追求的是学问,他读书治学的目的,是“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读书治学的目的是要把我们的心思、理想解放出来。从哪里解放出来?从俗谛里边解放出来。俗,就是世俗;谛,就是道理;桎梏,是枷锁。那什么是世俗道理的枷锁呢?就是中国古代所说的“扬名声显父母”,你要成为一个有名的人就可以使你的父母因为你而得到尊荣,就像现在的许多人不停地提高学历,考学位,他们不是热爱知识本身,而是为了得到比较好的工作、比较高的等级和比较高的待遇。这都是世俗功利的目的。

王国维追求的还不仅仅是一般的学问,而且还是真理。也就是说,读书是为了明理,是在追求真理。所以“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如果不能够自由地追求真理,那么生活就成为一种痛苦。这就是陈寅恪先生所认为的王国维为什么自杀的原因了。

叶先生对王国维先生的人格非常崇拜,她多次前往清华大学内王国维先生的衣冠冢祭拜,晚年时还亲自去往浙江海宁王国维先生的故居瞻仰。

性格特色:理智与情感兼长并美

在研究王国维的作品过程中,叶嘉莹深入了解了王国维的性格特质,并总结出两点:第一点是智与情。就是理智和感情兼长并美,就是智与情兼胜的性格。这个智与情兼胜的性格,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因为他是智情兼胜的,所以他研究文学的时候,一方面有直觉的、感性的、感情的体验和投入,另一方面能够为文学批评建设一个理论的体系,是智与情兼胜的禀赋。第二点,他是忧郁而且悲观的。他曾经写过《静庵文集》,就是他的一个集子。《静庵文集》有一个续编,续编前面他自己写了一篇序文。他自言“体素羸弱”,即身体平常很赢弱,不是一个身体很强健的人。又说“性复忧郁”,就是他的性情又是比较忧郁的。所以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就是人生的意义,人生的价值,有的人总是放不下思考人生终极的目的和意义,有的人就是活在当下,做好手头事,珍惜眼前人,处理好每一天的饮食、生活、工作等现实问题,不大考虑到人生的问题。可是王国维先生自己说,他是喜欢考虑人生问题的,而他的性格又是比较忧郁的,所以当他一接触西方的叔本华的哲学,马上就被叔本华的悲观哲学所吸引了。但过于悲观并不可取,叶嘉莹虽然对于王国维生活的时代的悲哀有所理解,但她对于那个时代的亮丽也是有发现的,她在文章中指出:“在列强的侵略之下,国家虽然贫弱,政府虽然堕落,可是中华民族这个民族却也有不少有血性有理想的年轻人在寻求办法挽救我们的国家。”远的如罗振玉,近的如她的伯父和父亲。

因为对时代的理解度和对外界的宽容度不同,所以,王国维只能是王国维,叶嘉莹只能是叶嘉莹,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是自己。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

随着思想的成熟,叶嘉莹对王国维的人格及性格瑕疵也感同身受,对他的评价也变得客观、全面且勇敢。在赞美他追求真理的人格亮点之余,又对其妄图脱离时代而存在的道德瑕疵展开批评,对其人生格局的逼仄予以否定。并且公开发文指出“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那么,《人间词话》有哪些不正确的呢?

第一点,王国维体会到了词的“境界”,并且尝试用一些西方的、哲学的说法来解释,但是仍然没弄清楚什么是根本的“境界”。所以他的思辨性仍然是空洞模糊的。

第二点,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因为诗可以言志、可以载道、可以抒情。可是词不好用这些来概括,于是他提出了“境界”。既然用“境界”,那就用“境界”说词好了,可是王国维说到“境界”的时候,引用的例证却都是诗,这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第三点,王国维还有一个缺点,就是他不会欣赏南宋的词。南宋的词里有很多委曲的或勾勒的手法,王国维认为这是隔膜的,无法体会到它的价值与美感。

总的来说,叶嘉莹认为,在王国维那个时代,他能够把西方的一些哲学的、美学的东西引进来,这是一个进步,也是中国文学批评的进步。可是他的时代有一定的局限性。在《红楼梦评论》中,他想用叔本华的哲学讨论《红楼梦》,而不是用中国传统的索隐、猜谜的方法来研究,有不少牵强附会之处。

通过叶嘉莹对王国维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叶嘉莹最欣赏的是王国维为人的诚、为学的真。同样,她对王国维的点评,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其真诚也是“三光可鉴”!

2.陶渊明只完成了自我实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因为这样的诗句,陶渊明成了人间上仙,被等同于逍遥、潇洒、自在的最佳代言。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被我们认定为神仙级的人物,在叶嘉莹看来,却是仅仅完成了自我实现的人间客。

尽管在叶嘉莹看来,陶渊明诗和他的人格一样,如日月七彩,融为一白。但她启用西方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分析,认为陶渊明是经过心灵上很复杂的矛盾和精神上种种痛苦才最后到达这种真淳之境界的。他的自我完善是消极的、内向的,真正是只完成了自我。

根据马斯洛的“自我实现”理论,每个人都有权利实践和完成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一个真正伟大的天才,他的这一份自我实现的需要是不可遏止的。马斯洛列举了一些能够自我实现的人,其中包括科学家爱因斯坦、音乐家贝多芬和政治家林肯。在诗人里面,陶渊明和爱因斯坦、贝多芬是有区别的,尽管他的诗歌能感动千百年后的读者,但毕竟是可悲的。因为陶渊明并不是一个不想向外去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人,可是在这一方面他是失败的。这里以他的饮酒诗为切入点来解析。

《饮酒二十首》之四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

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

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

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

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

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这首诗的开头两句写得很简单,可是却给我们开辟了联想的天地。鸟是需要同伴的,人也不愿意离群索居。马斯洛认为,一个人的动机一定会影响他的人格;他还认为,人性的发展能够达到最高的境界,关键在于你有没有把你那自我的最宝贵的东西发展和完成。马斯洛又说,人类最低等的需要是生存的需要,这是人和动物所共有的:老虎要吃其他的动物,人则需要有衣食的温饱。满足了生存的需要之后就希望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这就是安全的需要;然后,还需要有朋友,有归属的社会,这是归属的需要。不然,《诗品·序》上怎么会说“离群托诗以怨”呢?

可是,陶渊明这首诗里所说的这只鸟却是一只“栖栖失群鸟”,它失去了它的同伴和它的归属。在中国文学历史上,鸟不仅是文人用来作为喻体的一种对象,而且是他们传达主体意识与内心情感的一种载体,无数文人用飞鸟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陶渊明是这类文人的突出代表。陶渊明出生在风景秀美的庐山脚下,与自然朝夕相伴,对山鸟更是有着一份别样的感情,他熟悉鸟,喜爱鸟。能够准确把握飞鸟这一特定形象,传达出内心的感触。在这首诗中,飞鸟代表着热爱自由、被排挤失意的自己。

如果是一个积极的诗人,他就要和暴风雨做斗争,要冲出去;可陶渊明不是,他是一个实现自己的能力强而改造社会的勇气少的诗人,所以“和风弗洽”就只能“翻翮求心”了。(见陶诗《归鸟》)“翻翮”,是翻转了翅膀。他说,我不再追求那八表之外的东西了,既然没有办法使整个社会达到那最高的境界,我只能翻回过头来实现我自己了。

陶渊明常喜欢用鸟的形象。在《归园田居》里陶渊明写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总是怀念它旧日的森林,被人捉去养在池水中的鱼总是怀念它过去的山渊。他说他自己“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序》)——真诚和自然是我的天性,如果让我违背自己的天性去做那苟且逢迎的事情,我会觉得比忍受饥饿寒冷更为痛苦。这就是马斯洛所说的从生存的需要到安全的需要、归属的需要,再到自尊的需要,直到自我实现的需要。最高的一层是自我实现的需要。

陶渊明尽力要达到这种最高境界的结果,就使他自己不得不失群了。如果大家所走的道路是不正确的,难道我也必须跟着走吗?——陶渊明曾经在《饮酒》诗中写道:“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辔”是马的缰辔,“纡”是使它弯曲。你们都走斜路,我也不是不会把马头掉转过来也去走那条路,但那样就违背了我自己,就会造成我一生的迷失和困惑。

这就像《圣经·马太福音》所说:“你赚得了全世界,却赔上了你自己!”——你就不能达到那最美好的自我实现的境界了。陶渊明为了完成自己,不但付出了饥饿寒冷的代价,而且付出了寂寞孤独的代价。由此可见,“栖栖失群鸟”的这只鸟,果然是一个象征的形象;陶渊明的这首诗也果然是一首象征的诗。

黄昏已经是人归家、鸟还巢的时候了,可这只栖栖的不安的鸟还在飞,这就已经传达出一种孤独寂寞的悲哀,也表现了一种独自飞翔的勇气。一首好诗,它的每一个字都起一定的作用。“犹”是仍然、依旧的意思,说它依旧在独飞,就可见这只鸟独飞的时间有多么长了。有的可以独飞两分钟,要它飞三分钟就坚持不下来了,可这只鸟是“日暮犹独飞”,不肯随别的鸟去找一个有东西吃的地方落下来。

那么,这只鸟的目的难道就是独飞吗?它难道不愿意落下来找一个安定的所在?当然不是的。它“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它已经飞来飞去很久,而且度过了不止一个独飞的长夜。“夜夜声转悲”,这里这个“转”字很微妙。“转”者,是中间有所变化。也就是说,不是同样的悲,而是一夜比一夜更加悲哀了。它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落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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