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叶嘉莹的诗词人生》(5) - 大家的闪耀人生 - 司徒雷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十章《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叶嘉莹的诗词人生》(5)

欧美岁月,向西方传播中华诗词之美

拟采莲曲

一九四三年夏采莲复采莲,莲实盈筐筥。

采之欲遗谁,所思云鹤侣。

1.1966年,叶嘉莹生命中难得的峰回路转

“我的一生都不是我的选择。我先生的姐姐是我的老师,是我的老师选择了我。”

婚姻如此,去台湾如此,出国更是如此。

经过十几年的漂泊,除了思乡心切,想回到生她养她的北京,叶嘉莹从没有出国的计划。可是,她的人生不由得她选择,出国几乎成了她水到渠成的宿命。

1966年,是叶嘉莹诗词人生的转折之年。截止到那时,西方世界对中国长达二十年的封锁,使得大陆与西方世界隔绝,中西文化交流中断。当时西方大学的亚洲系或者东亚系对中国的研究注重的大多是古典文学。因此,西方学者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唯一出路就是到台湾,而台湾几所重点大学的古典诗词都是叶嘉莹执教,可以说,叶嘉莹的诗教当时横扫台湾!很多到台湾的国外学者都旁听过叶嘉莹的课,比如法国著名学者侯思孟(donald;holzman)听叶嘉莹讲过阮籍的咏怀诗,耶鲁大学的皮特·贝尔(peterbear)跟叶嘉莹念过陶渊明和谢灵运的诗,德国学者马汉茂(hamletmartin)跟叶嘉莹念过杜甫的诗……所以,在往来台湾的西方学者眼中,叶嘉莹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代言人。

恰好当时的台大跟美国的密歇根州立大学有个两校互相交换教师的计划,密歇根州立大学研究东亚历史的孔恩教授被交换到台大,作为条件,叶嘉莹被交换到他们学校。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叶嘉莹有点惊慌。讲真,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可是这个封建家庭长大的乖女人,回家和丈夫一商量,丈夫执意要她去,并要她把两个孩子也带出去。旧派女子听命于丈夫的观念作祟,叶嘉莹又同意了。

在去美国之前,叶嘉莹要接受当时美国的傅尔布莱特(fulbright)基金会对她的一个例行谈话,英文叫“interview”。这个美国基金会在台湾的负责人是台大历史系教授刘崇铉。1966年春夏之交的一天下午,刘崇铉先生通知叶嘉莹参加面谈。那一年去台湾主持面谈的是哈佛大学东亚系的主任海陶玮先生(jamesr.hightower),而海陶玮先生恰好是哈佛大学研究中国古典诗的。在面授会完成后的晚宴上,气场相投,专业对口,海陶玮与叶嘉莹一见如故,非常投缘。在其后叶嘉莹近十年的北美生涯中,海陶玮是位相当关键的人物,他影响了叶嘉莹的人生轨迹。

海陶玮对叶嘉莹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就邀请叶嘉莹去哈佛大学。叶嘉莹被说动了。可惜校长不同意。海陶玮就和叶嘉莹商定了一个变通的做法,她一放暑假就去美国,先在哈佛停留两个月,然后9月份开学再去密歇根,这样两不耽误。

可是这个看起来两全其美的做法只施行了一年,第二年就泡汤了。

1966年暑假,叶嘉莹带着两个女儿,从东京经停,赴美做交流学者。她的第一站,就是海陶玮任职的哈佛大学——她诗词人生的梦之地。

那个暑假叶嘉莹跟海陶玮先生合作研究的主题,一个是陶渊明的诗,一个是吴文英的词。海先生写陶渊明的诗,叶嘉莹写吴文英的词。这个暑假对于叶嘉莹一生意义非凡。一方面,在跟海陶玮先生交流的过程中,她的英文会话水平有了明显提升。虽然海先生能看懂中文,可是他很少讲汉语。就是一开始叶嘉莹英文不好的时候,他也不肯讲,他自认为发音不标准。叶嘉莹就只好跟他说英语。海先生非常坦诚,如果叶嘉莹英文说错了,他马上帮她纠正过来。更重要的是海先生是研究中国古典诗词的,所以叶嘉莹跟他学会了许多用英语表述中国古典诗词的语言。另一方面,他们整天在一起讨论陶渊明的诗和吴文英的词,叶嘉莹的学术水平也得到了很大提高。海陶玮先生很热情,他不只是让叶嘉莹给他讲陶渊明,同时还让她拿出一篇论文,他亲自翻译成英文拿到哈佛大学学报发表。那时叶嘉莹刚刚写了一篇论文叫《论吴文英词》。叶嘉莹用中英结合的口语讲给海陶玮先生听。海陶玮先生用英文写下来,再帮她发表。

除此之外,在研讨问题时,海先生的理性、逻辑性的思辨方式,也给了叶嘉莹很大的影响。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却为他们以后长期合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1966年冬天,在美国百慕大举办了一个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高级学者研究会(americanlearnedsociety)海陶玮先生把叶嘉莹的名字提出去了。那是叶嘉莹第一次参加北美的学术活动,结识了一些北美汉学界的同人,她提交的论文就是海先生暑假时帮忙翻译的《论吴文英词》。

叶嘉莹一边和海陶玮先生合作诗词研究课题,另一方面也没有丢下讲台。当时美国教育界对中国古典诗词文化非常迷恋。她刚到哈佛不久,在普林斯顿大学研究中国文学的高友工教授在佛蒙特(vermont)办了一个中国文学的暑期班,邀请叶嘉莹去讲古典诗词。叶嘉莹在美国第一次讲课不是在哈佛,也不是在密歇根,而是在这个暑期班上。时值8月,去佛蒙特路边的很多树叶已经开始变红了。叶嘉莹又想到了北京香山的红叶。睹物思情,于是写下了“眼前节物如相识,梦里乡关路正赊”的句子。

相比于在哈佛大学和海陶玮先生惺惺相惜的交流,密歇根大学一年的交换讲师岁月有些平淡。叶嘉莹说:“我在密歇根只是教书,到了哈佛我除了教书外还可以跟海先生一起研究、一起讨论。这对我是很有帮助的。”所以,当一年的合同期满,叶嘉莹毫不犹豫地谢绝了密歇根大学延期两年的邀约,1967年暑假一开始,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哈佛。

2.诗词学术上的黄金时期——哈佛燕京图书馆求知若渴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还有比这更美的自白吗?

有,那是叶嘉莹独自泡过的图书馆。

九十岁生日那天,有人问她:“在过去九十年里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她说是在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的日子。“那里的图书馆藏书很丰富,东亚系的办公室也有很多书。我在图书馆经常一去就是一天,图书馆下午五点关门,却允许我一个人在里面待到很晚。”叶嘉莹说。

1967年7月,叶嘉莹带着两个女儿再次回到哈佛,那时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叶嘉莹都前所未有地得以安顿。大女儿以优秀的成绩高中毕业被密歇根州立大学接收,小女儿也上了高中,海陶玮先生已为她在哈佛联系好了暑期学校,继续补习英文。生活上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叶嘉莹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诗词的研究当中了。

这是叶、海两位先生合作的第二个暑假,他们共同开了一门中国诗词的课。在研究方向上,二人分工默契。海先生继续研究陶渊明。叶嘉莹又找了另外一个题目研究,名为《对常州词派比兴寄托之说的新检讨》。这也是为寒假期间将在贞女岛(virginislands)召开的一个诗词会议做准备。该会议的主题不是讨论文学本身,而是讨论文学批评。而之前叶嘉莹研究的对象均是作品本身,不管是李商隐的嫦娥诗还是温庭筠的词,不管是杜甫的诗还是陶渊明的诗,她写的都是对诗歌本身的批评和欣赏。可是这次要开的会议是讨论中国文学的批评,既然喜欢诗词,那她就选了这个关于诗词评论的题目。这是叶嘉莹研究方向的又一个转变。这篇论文也是海先生协助她翻译的。

经过两个暑假的磨合,叶、海之间已经很是熟悉,可以无障碍沟通了,所以在讨论问题时,他们也就能够更加坦诚相对,遇有不同的意见也互相争论,既不用顾忌又不伤和气。这样就更增加了共同研读的乐趣。那时哈佛大学东亚系跟燕京图书馆在一栋楼里,叶嘉莹和海先生在哈佛燕京图书馆的二楼上,各有一间办公室。叶嘉莹的办公室窗外是非常漂亮的很高大的枫树,朝暮阴晴各有不同的光影,刚好是夏季,窗前是一片浓密的树荫,抬头一望,就可见到一片翠色的繁枝密叶随风起舞。待到秋风起,这一片翠色被逐渐染成一幅红黄相间、色彩缤纷的图画。到了冬天,树叶落尽,枝干上积满了晶莹的白雪,伏案是书香,举头是倩影,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四时画卷。

因为有海先生的缘故,大家都对叶嘉莹非常友好。校方也对她格外照顾。她不但有办公室的钥匙,还有图书馆的钥匙。那时她正在研究王国维,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里。为了省出更多的时间来搞研究,叶嘉莹把生活省略到极限,早晨吃两片面包就去上课,中午就做一个三明治,再多做一个三明治就是晚餐了。当地的老师一下班就回家了,海先生也是下班就回家吃饭。每天下班以后,整个图书馆常常就是她一个人在里边看书。晚上回家出来时,要一个一个地关灯。因为整天都在写王国维,已经深深地陷入王国维的世界,所以当她晚上从黑暗的通道走过的时候,常常会出现王国维的精魂似乎就在附近徘徊的幻觉。

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太快,当第二年窗前的枫叶再染上秋色的时候,已经是深秋9月,叶嘉莹在哈佛的一年聘期也到了。尽管海陶玮先生一再挽留,叶嘉莹还是诚实守信地坚持返台。因为那里有她的恩师,还有她形单影只的老父亲,她想回去把工作和家人的事务安排好再返回。

为了报答海陶玮先生的盛情,叶嘉莹临回前写了一个研究计划,为一年后再度来哈佛合作研究埋下伏笔。除此,她又写了三首七言律诗以示眷恋,题为《留别哈佛三首》:

又到人间落叶时,飘飘行色我何之。

曰归枉自悲乡远,命驾真当泣路歧。

早是神州非故土,更留弱女向天涯。

浮生可叹浮家客,却羡浮槎有定期。(其一)

天北天南有断鸿,几年常在别离中。

已看林叶经霜老,却怪残阳似血红。

一任韶华随逝水,空余生事付雕虫。

将行渐近登高节,惆怅征蓬九月风。(其二)

临分珍重主人心,酒美无多细细斟。

案上好书能忘晷,窗前嘉树任移阴。

吝情忽共伤留去,论学曾同辩古今。

试写长谣抒别意,云天东望海沉沉。(其三)

关于创作灵感,叶嘉莹曾说:“我写的诗常常是自己跑出来的。”写给海先生的诗就是这种情况,因为外界有景内心有情,所以自成诗篇。哈佛大学的校园是分散的,有一个主校区,总图书馆和主要办事机构都在这一带。其他院系都在不同的地方,中间隔着一条条的大马路,而且是交通非常繁忙的马路,行人过马路时有点危险。1966年叶嘉莹刚到哈佛大学的时候,这里刚刚动工修建一条走汽车的地下通道,当时的路况很糟糕。到1968年她要走的时候,地下通道已经修好了,来来往往的汽车都到了地下,上边铺了一大片草坪。每天叶嘉莹从校外的住处到学校去,恰好要经过这一片已经铺好的草坪,每次走在草坪上的时候,都有一种很从容、很轻松的感觉。因为那一阵子整天都在思忖回不回台湾,要不要留在哈佛这些事情,经过这片草坪,看到秋天的落叶,觉得自己就像这落叶到处飘零,先生女儿在这边,老父亲在台湾,哪头都不愿放下。究竟应该到哪里去呢?所以说“又到人间落叶时,飘飘行色我何之”。这些诗句就不由自主地从叶嘉莹的脑子里冒出来了,这就是灵感。

3.困居温哥华,佳人水边哭

女子,通常会在什么时候算命?那一定是情场失意或者生活屡受挫折对人生迷惘到极限时。

1969年,一向坚持无神论的叶嘉莹,也平生第一次进行了算命。

这一年,叶嘉莹如期接到了哈佛大学寄来的聘书,本想带上父亲一起前往,却因为有移民倾向在签证时被拒绝,不仅父亲去不了,她自己的签证也被取消了。先生和两个女儿还在美国,叶嘉莹事事不如意,心急如焚又万般无助。该怎么办呢?那时候,和她同在辅仁大学任教的同事南怀瑾先生给她推荐了一位大师,让她去算卦。忧心忡忡又迷茫透顶的叶嘉莹浑浑噩噩地就去了。

大师问了叶嘉莹的生辰八字,然后在一个红色封面的本子上写了很多字。其中有这么两句“时地未明时,佳人水边哭”的卦辞。这就是说在时间和地点都不明白时,佳人就在水边哭。叶嘉莹一头雾水,当时并不明白,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让她明白了。

为了帮助叶嘉莹顺利回到哈佛,海陶玮先生替她出了个主意,建议她先申请加拿大的签证,然后从加拿大入美,这样容易一些。结果这个曲线赴美的策划还是落空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海陶玮先生一看实在不行了,就跟ubc大学亚洲系的主任蒲立本(professore.g.pulleyblank)联系,因为他们都是好朋友,他对蒲立本说,有这么一个人,现在就在温哥华,看他们那里有没有机会。蒲立本先生非常高兴,因为他们亚洲系刚刚成立了研究所,从美国加州大学来了两个博士生,更巧的是这两个博士生都是研究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研究韩愈诗,另一个研究孟浩然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这样,叶嘉莹就在ubc大学亚洲系找到了出路。

从她决定在温哥华留下的那天起,算命先生的预言就得到了应验。那时候,美国去不了了,台湾也回不去了,叶嘉莹临时留在了加拿大,因为牵扯到大使馆和移民局的各种制度,麻烦重重,很多事情叶嘉莹都搞不定,她常常为难得一个人躲在海边痛哭。这时她才恍然大悟真的是“时地未明”啊,能不能去美国的时间也不知道,最后一家人落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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