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监视者
第90章监视者于芳菲喝了很多酒，但始终没有醉倒。她像是一直保留着最后一分理智一样，在醉到一定程度后便缄口沉默，一言不发。谈竞将她送回住处，想要借着这个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机会做一回梁上君子，但于芳菲始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明明已经东倒西歪，却依然坚定地在公寓楼下向他告别，不允许他踏上楼梯一步。
谈竞被逼无奈，状似玩笑一般同她道：“闺阁里不会还有另一位男士吧？”
于芳菲努力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只笑，并不开口回答。谈竞知道她这是怕言多必失，在控制不了思维的时候，就控制嘴巴。
他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计划，在楼下同于芳菲告别，并在走之前着意观察了她的精神状态，确定她是真醉而不是装醉后，才放心离去。
王老板正在生煎馒头店的后厨里等他，将暗杀计划以及后期需要他配合的地方告知与他。为了避免嫌疑，他需要为自己找一个完美又自然的不在场证据。谈竞觉得这个证据很好找，第二天就是周末，按照他的习惯，周末会在国立滨海大学的图书馆里呆一天。
暗杀地点选在靠近特务机关的一个巷道里，按照栖川旬曾经给出的描述，军统找了一个外形类似绵谷晋夫的中年人，借用一个咖啡馆的电话拨进于芳菲家里，约她见面。
谈竞一大早就去了滨海大学图书馆，甚至是最早一批入馆的人。那个白发苍苍的管理员看到他，笑呵呵地招呼：“谈社长，今天读书会的活动改到上午了吗？”
谈竞朝他勉强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是，今天……刺于。”
老者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推着书车，与谈竞隔着一排书架对视：“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或许已经开始了。”
“什么地方？”
谈竞皱了一下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者压低的声音有些严厉：“你只要回答，不要多问。”
谈竞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将行动地址告诉了他。老者将书车扔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谈竞像是猜到什么，急忙追上去：“你想干什么？”
“你的一切行动，上头都要知道。”老者道，“虽然这次你没有直接参与，但如果事发，你肯定会被列为嫌疑人。”
谈竞道：“这个嫌疑，我很容易就可以洗清。”
“这是规矩。”老者道，“松手，你不知道这些学生里面有什么人。”
谈竞目送老者佝偻的身躯匆匆离开，收回目光时，他蓦然看到一旁阅读桌上，正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皱眉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秒，那男生立刻将头转了过去，随即起身离开，连书都忘了还。
谈竞立刻追过去：“同学，你书忘带了。”
那男生躲闪着他的目光，从他手里仓促将书接过去，结结巴巴道：“哦……哦……好的，谢谢你。”
“你要借这本书吗？”谈竞接着问，“做个登记吧。”
男生飞速瞟他一眼：“裘老师不在。”
“我替他登记。”谈竞道：“姓名，院系，专业。”
那男生突然将书往他手里一塞：“我不借了，告辞。”
他的反应让谈竞蓦然生出不祥预感。那男生已经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谈竞随手将书放到一边桌子上，健步追了出去。
那男生步履极快，连走带跑，时不时还向后张望，直到确认谈竞没有跟来才松下气。
“你这速度不去参军，真是可惜了。”一道微微含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谈竞一手撑着墙，额角浮了一层薄汗，却不怎么见喘。反倒是那男生，一手捂着心口，喘气如牛。
谈竞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将他的上臂牢牢握在掌心里。那男生虚弱无力地挣了一下，道：“你一个文人，手劲这么大。”
“手劲不大，怎么著文章？”谈竞笑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男生气喘吁吁，“我知道你是谁，谈竞，所谓的中立记者是个假话，你早就做了日本人的走狗。”
谈竞失笑，活在公众眼皮子底下的人物向来饱受诟病，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况且自从他有意接近于芳菲以来，诸如此类的论断更是喧嚣尘上，并不是什么新鲜话。
那男生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变得愤怒起来：“你不用再费心编造谎话，我看到你乔装后被日本领事馆送出来过。”
谈竞笑容滞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变色，而是维持着原来的表情：“哦？你看到我被领事馆送出来？那你当时也在领事馆了？”
“我……我从门口路过，亲眼看见你从楼里出来，上了车，”那男生怒视他，“被送到平桥路的莫妮卡咖啡馆，在那里面换上长衫才出来的。”
谈竞没有搭理他后半句话，只揪着开头一句发问：“你从领事馆门口路过，去干什么了？”
那男生冷冷盯着他：“你在审问我？”
谈竞没有回答，自顾自道：“领事馆虽然地处民居，但周围的住户确也非富即贵，原本就是滨海名门高户云集之地，虽然如今大多数迁出了那条件，但后继的住户们也多为日本军政界的高官，你从门口路过，是想去哪里呢？莫不是哪位日本高官的府邸？据我所知，滨海当局的首席顾问一色正先生就住在那条街上。”
他这番话完全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将那男生的思维牵到了自己手里。在他的引导下，那男生很快忘记对他的质问，反而转向为自己辩白。
“我老师同一色先生是朋友，我……我是奉师命去给一色先生送东西。”
“送什么？吃的？还是文件？如果是文件的话，什么文件需要送给首席顾问？当局的？还是学校的？”
“吃的，是……是我师母做的点心。”
“哦，”谈竞装模作样地恍然点头，“那么一色先生的门牌号是……”
那男生霎时卡了壳，怔愣三秒后，强行圆场：“我从来记不住门牌号，我被老师带着去过一色先生家，我只记路。”
谈竞抿着嘴，盯了他几秒钟，再度开口：“一色先生家的大门和隔壁的绵谷先生一模一样，不看门牌号的话，十有八九会认错。”
那个男生在听到“绵谷”两个字后，瞳孔骤然缩紧。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谈竞捕捉到，因此不等他开口便续道：“绵谷先生是特务机关藤井机关长的恩师。”
“我不知道什么绵谷先生。”那男生喉头不断滑动，显然是在频繁做吞咽动作，他僵硬地将头扭过去，不看谈竞的眼睛，道，“我也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他是绵谷晋夫的人，绵谷晋夫在通过他监视自己。这个念头刚刚涌上谈竞的心头，忽然被另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取代：或许绵谷晋夫监视的不是他，而是同他接头的老者，国立滨海大学图书馆人文社科馆的图书管理员裘老师。
这个猜测让他无心在同这男生周旋下去，他脸上笑意被敛了下去，眼底一片冰封，抬手捏住了那男生的肩：“你的反应很快，很会顺水推舟，但非常遗憾，滨海当局并没有叫一色正的顾问，这个名字是我杜撰出来的。”
那男生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谈竞趁他失神，冷冷抬手，以掌做刀，一掌击到他颈后，那男生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