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必死之人的可怜之处

第89章必死之人的可怜之处谈竞给于芳菲叫了一杯日式末茶，今天的她格外沉默，看谈竞的眼神带着戒备，从两人见面至今，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谈竞从她反常的表现中察觉出异状，并且认定这异状与自己有关。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气的对她微笑，然后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于芳菲反问了他一句，声音尖利，语气又急促，像是兴师问罪。

谈竞用柔和的目光看她，没有立刻回答，于芳菲形之于外的尖锐情绪在这段沉默中渐渐缓和下来。谈竞这才道：“栖川领事暂时主持特务机关的相关工作。”

于芳菲愣了一下，紧接着露出吃惊的表情：“不是说由副手做主吗？”

谈竞轻轻笑了笑：“对外是这样说的，但这件事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法院还有更机密的裁决。”

于芳菲看着他：“更机密的裁决，你是怎么知道的？”

谈竞镇静回答：“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猜测，因为栖川领事的确在裁决特务机关的工作。”

于芳菲皱起眉，眼睛里透出焦灼的情绪，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接着问了一句：“特务机关所有的事情，栖川领事都会过目吗？”

谈竞沉默了两秒钟，盯着她的眼睛：“你有事情要告诉栖川领事？”

于芳菲抿着嘴唇，看起来有些犹豫。

谈竞接着道：“你来特务机关，想必谢局长是不知道的吧。”

于芳菲依然没有答话。

谈竞第三次开口：“你来这里的目的，与绵谷晋夫有关？”

他接二连三的发问让于芳菲觉得不悦，她皱起眉，语气又冷下来，对谈竞道：“你在审问我？”

“你不知道我在领事馆的职务，”谈竞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道，“我是领事馆下属警察署特高课课长。”

于芳菲真正被震惊了，她瞪圆眼睛看着谈竞，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不是……不是……”

他淡淡笑了一下：“中立记者只是一个身份……如果是真正的中立记者，怎么会每次都能抢在其他媒体之前拿到市政厅的机密信息？”

于芳菲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短促的呵笑：“难怪。”

“所以，”谈竞两支小臂放到桌面上，身体也随之靠过来，微微前倾，这是一个带着些许压迫感的动作，“你见到绵谷晋夫了？”

“没有。”于芳菲否认了谈竞的猜测，随即又道，“但他的罪名还有待商榷。”

“是吗？栖川领事对这件事很关注，”谈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他断然起身，伸手去拉于芳菲的手腕，“我带你去领事馆见她。”

“不，我不去，”于芳菲瑟缩了一下，随即将双肩展开，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我没见过绵谷晋夫，也没有什么要告诉栖川领事，只是你先说起这个人，我才有此议论。我这次过来，不过是因为有一个案子，需要特务机关配合。”

“那么我同你一起去特务机关。”谈竞道，“如今主持常务工作的野比副机关长曾与栖川领事共事，很受赏识——这件事情还没几个人知道呢。栖川领事已经写了推荐信，向军部推荐他，想必过些日子就会被正式任命为机关长，你们现在认识一下也好，对以后的工作有帮助。”

这些当然都是假的，但谈竞说起来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眼下已经确定于芳菲手里握着对绵谷晋夫有利的证据——或许是军统作伪证时留下的破绽，但无论如何，他必须阻止她将证据转移出去。

谈竞故意将特务机关的副机关长同栖川旬描述的颇有渊源，使她心存顾忌，不敢立刻将证据交给特务机关。这件事需要在一天，最迟不能超过两天解决，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一个暗杀计划在王老板的生煎馒头店里被制定出来，谈竞不负责开枪，只需要在指定的时间使她到达指定的位置，因此就无从得知负责狙击的人究竟是谁。在这个计划生成的时候，他并不在场，而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于芳菲，为了防止她通过别的方法将手里的证据送出去。

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引起于芳菲的怀疑，但她没有直接质问他，反而迂回地问道：“你今天像是换了个人。”

谈竞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他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在酒吧俏皮活泼的音乐声里，将自己的耳朵凑向于芳菲唇边：“你说什么？”

于芳菲皱起眉，人却没有躲，又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让谈竞卡了壳，他着实无法对着于芳菲的眼睛，大言不惭地说出“喜欢”两个字来，因此避而不答，只道：“滨海喜欢你的人很多。”

于芳菲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回答一样，道：“可惜那么多人里没有你。”

她顿了顿，又道：“也没有那么多人。”

谈竞替她倒酒，突然发问：“于科长喜欢我？”

于芳菲没有丝毫的羞涩犹豫，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对，我喜欢你。”

“因为什么？”他自问自答，“总不至于是因为栖川领事欣赏我。”

于芳菲蹙起眉心，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行？”

谈竞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世间男悦女或女悦男的原因有千千万万条，因为家世，因为才学，或是因为相貌乃至财产，都能让人理解。唯有于芳菲这一条，因为谈竞被日本人赏识，所以喜欢他，这理由让人哭笑不得。

他像是开玩笑一样对于芳菲道：“那你喜欢的怕不是我，而是栖川领事。”

于芳菲挑了挑唇角，敷衍地陪着他笑了一下：“你若是日本人，那我反倒不喜欢你了。”

谈竞诧异地挑了一下眉：“哦？”

“我在日本的时候，曾经与一位日本宫家子弟议婚，”于芳菲道，“但我没有答应。”

她将杯子里的威士忌一口饮尽，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带着烈酒的辣味与芬芳：“我可以做些什么，不用借由婚姻保障自己，况且婚姻什么都保障不了，我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一旦爱新觉罗家族失去作用，那么我也会随之失去作用。”

谈竞忍不住赞她：“你看得很清楚。”

于芳菲笑了笑，她已经有几分薄醉，谈兴也随之上来。直到此时，谈竞才不得不承认，于芳菲的确是个美人。她皮肤很白，被灯光一打，更显得温润如玉，被酒意浸染的眼睛里水波荡漾，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媚眼如丝。

“我是不是从来没与跟你讲我家里的事情？”她说，“你知道我是个格格吧，不过我阿玛没什么本事，是个闲散宗室，年轻的时候想考状元，奈何不是读书的料子，只能靠祖上荫庇做个小官，结识了良弼。”

又一杯酒被于芳菲一饮而尽，谈竞不拦她，反而殷勤地继续为她倒酒。

于芳菲把玩着杯子，用手指尖在杯子外凝结的一层雾气上画无意义的图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就死了。”

她说着，抬起眼睛来看向谈竞：“被革命党暗杀的……可笑的是他们并不是奔着他去的，他们要杀的是另一个人，我阿玛只是暗杀现场的一个牺牲品，和被打碎的花瓶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