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歌场
刘善花其实也不愿意得罪人。这世上就没有谁愿意得罪人的。得罪人，之所以会得罪人，那都是因为逼不得已。
有些时候，你本愿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在人家眼里，你就成了好欺负，你的客气就成了他的福气，他就会得寸进尺，咄咄逼人。鉴于这种缘故，得罪人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刘善云知道妹妹的心思，像她这种长了金口玉牙的人，性情都高傲，一旦跟人家斗起来，除非人家主动认输，或者她落败，否则她是不会收手的。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李隆基不作为，这么大的事说不管就不管呢？
其实这也是李隆基故意的，刘三姐骂皇帝，李隆基不管明着暗着都没法追究，但也不会放过她，就索性利用她跟财主之间的矛盾，变相支持她斗财主，以达到实际废土司的目的。身为九五之尊，那骂怎么可以白挨呢？
冯子安是知道李隆基心思的，才会给李隆基出那么个主意，让他心里头也稍微好受一点。不过说到来暗助刘三姐斗财主，冯子安才没有放在心上。
在冯子安看来，刘三姐敢挑事，那就是有很大把握的，出不了什么事，用不着自己出手。倘若刘三姐真的碰到大麻烦，自己又遇上了，那也是要出手的，毕竟回去得跟李隆基交差的嘛。
因此上次跟刘三姐见过面以后，冯子安就没有再找过刘三姐。反正对于唱山歌，冯子安并不感兴趣。
不过自己来十万大山，就是打着采风的名义来的，又有任务在身，刘三姐要跟牛画树对歌，这种热闹，冯子安就不得不凑。更何况还是不得不来，这么重要的现场，得详细记录下来，向李隆基报告的。
三伏过后的第一天，冯子安一大早就来到龙水河畔，等着看热闹。卞玉和、张伟望等冯子安来到十万大山才结交的朋友也都来了。
莫到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冯子安到达对歌场，这里已经来了好多人，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全都有人先到了，还不断有人来。
此外，还有很多来找刘三姐学歌的外地人也在场，观摩实战，可比单纯的跟刘三姐学理论和技巧要有用的多。
火净跟卫举人在一起，就在冯子安边上。冯子安看他相貌，菩萨慈中，凸显则几分金刚怒，也开始留心他的举动。
火光也来了，看到火净，就过来打招呼：“火净师弟，还俗以来过得可好？”
火净还礼说：“多谢火光师兄挂念，我现在过得比在多吉寺好。”
火光摇头说：“火净师弟，你莫要被滚滚红尘迷失了道眼，这花花世界虽美，但却令人沉沦难以自拔，你要好自为之。”
火净知道火光这是关心自己，尽管接受不了他的观点，也还是承了他这个人情，合掌又行一个佛礼说：“多谢火光师兄提醒。”
这火光，在佛寺那种相对清净的地方，大多数时间还能调心，一旦到了外面，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存在，虽不至于说谎骗人，却也心地迂曲，做不到直心是道场，总要说一些违心的话，还说那叫人情世故。
这一点，火净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苟同的。
火光看到火净这样的态度，心里还是挺满意的，又说：“但愿今天刘三姐对歌对输了才好。”
火净刚要反对，一旁的冯子安就凑过来插话了：“你这和尚，刘三姐对歌对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火光问冯子安：“你是？”
冯子安说：“西京冯慧根。”
火光说：“原来是冯施主。冯施主有所不知，这刘三姐对歌对输了，就会带头交租税，土人有关租税的争议也就解决了。”
冯子安连连摇头：“不会的。别说刘三姐不会输，就算真的输了，这问题也不会解决的。”
火光问：“怎么说？”
冯子安说：“这你都看不出来？就算刘三姐输了，要兑现带头交租税的条件，但她就会找别的借口，到时候把土司府都给灭了。”
火光马上反驳说：“她攻打牛府两次，都没有打进去，凭什么把土司府给灭了？”
冯子安连连摇头：“佛门弟子都说出家人深入经藏，智慧如海。我看这也是言过其实了。你真以为土司府那么坚固，打不进去？远的不说，就说前些年，樊梨花大元帅围西京，长安城的城防不比土司府坚固？还不是照样被打破了？以刘三姐的聪明，她会不知道用云梯攻打土司府？只是她不想而已。”
火光“啊”了一句问：“你怎么知道？”
冯子安解释起来：“她第一次攻打牛府，是要逼官家给一个说法。第二次攻打牛府，是因为她已经跟皇帝合作，联手废土司。这不管哪一种，都不会是把土司杀掉那么简单，得逼到土司无路可走，自愿交出自治权，所以她才没有打进去。真要是逼到非按照土司的土政策交租税不可的地步，土司的死期也就到了。”
火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小僧多谢冯施主解惑。”紧接着又说：“如果刘三姐对歌对赢了，这争议只会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严重，弄不好还要打仗，到时候又要有人死伤。”
冯子安说：“正常。哪一次民变都要死人的。”
火光叹气说：“诶！你说，要是财主一开始肯让一步，那多好？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冯子安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主既然当了土司，就不会愿意把到手的自治权交出来的，这自治权，才是土民拼死反抗的。如果土司对治下的事务没有自由裁量的权利，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土民自然不会反抗财主，实在日子过不下去了，也只会反抗皇帝。但是财主舍得丢掉这种特权吗？这就是地方豪强跟官家博弈，受苦受难的始终是老百姓，他们最无辜，也最可怜，因为他们有道理，却没有讲道理的地方，只能讲斗争。”
火光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办法嘛。老百姓也有念佛拜菩萨的，可是结果呢？遭遇不公的时候，也没见佛菩萨出来帮忙嘛。相反地，出家人还要拿着佛经，以佛菩萨的名义去劝老百姓忍受不公，说那是老百姓自家以前造业，没得修，现在要承受果报，劝人家要学会逆来顺受。
这可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论吗？民间因此对佛教很不齿。可是出家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能力帮助受害者讨公道，还要考虑自己的活路，毕竟老百姓对佛寺的布施供养很少，大多数布施供养都来自那些有特权的人，他们有特权才有钱，做多了亏心事要花钱买心安，才会出大钱布施供养佛寺，佛寺才活得下去。
如果佛寺不迎奉这些特权者，鼓吹受害者有罪论，这些特权者花钱也买不到心安，谁还布施供养佛寺？出家人还不得全都饿死？佛教跟民间的矛盾，也是为求一条活路造成的立场对立，就跟土司和土民的矛盾是一样的性质。
而和尚会站在财主的立场想问题，无非就是社会利益把他们捆绑到了一起而已。这早就违背佛遗教了。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按照佛世那种丐帮方式的修行，而不要住佛寺，可是东土的和尚有几个做得到呢？谁都想舒舒服服地享受布施供养，在佛寺里稍微讲几句经文就好，很少有人愿意游方行乞，随缘度化。就跟财主舍不得放弃享受特权一样。
如果不是这样，火光先前也绝对说不出但愿刘三姐对歌对输掉的话来。
不过火光说归说，心里却是很清楚，刘三姐跟牛画树对歌是不会输的。因为牛画树请来的人才学太低。在火光看来，牛画树得请到个把白鹤秀才那样的人，跟刘三姐对歌才会赢。
火光就笑着说：“冯施主说的是。”
人群里，各种议论今天对歌的人很多。
在各种议论声中，刘善花来到歌场。刘善云、阮绍威、阮蔚霞，还有张北一家人，簇拥着刘善花过来。
刘善花的到场，人群立即停止了议论，都来跟她打招呼：“刘三姐你来了。”
“刘三姐好。”
“刘三姐，你来的真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