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罗英说天道的走势(三)
莫怀仁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神情疑惑。罗英看他那样子,继续说:“到时候,就算农人种田不用交租税,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种田的,毕竟耕田耙地多脏?别人还是愿意选择从事其他行业。但民以食为天,官家要确保天下粮仓无空缺,必会贴钱叫农人种田。”
一言既出,语不惊人死不休。
全场都被罗英给惊呆了。
官家贴钱给农人,叫农人种田,这不是说笑话吗?
但罗英还有更令人震惊的话在后面:“甚至于,就算贴钱也没什么人会去种田,官家只能把田重新收归公,然后开出高工价,请人来种田。就跟莫公府上,请匠人师傅来做上工一样。”
做上工,是匠人师傅工价最高的一种做工。他们没有固定的岗位,只是受不同的东家请,今天到这家做活,明天到那家做活,也有没人请他们,打白板的日子。这样做工,工价自然高。
这一下,莫怀仁越发懵圈。这与财主请长工是不一样的。
财主请长工,那是固定的雇佣关系,稳定是稳定了,但是工价高不到哪里去,而且财主还可以随意克扣长工的工钱。
当然,这样的财主毕竟不是很多,因为人家做长工也不是一辈子卖身的,今年做完,要是工钱被克扣,来年就不来你家做长工,换个东家总是可以的。这样老东家就坏了口碑,再请长工也就难了。
不过还是有一些财主会各种借口来克扣长工的工钱,反正他们也不要口碑的。
但做上工不一样,说起来你是东家,但是你要是对人家不好,人家大不了白干一天活,人就跑了,然后把你克扣工钱的事传出去,你以后请别人来做上工也难。
真按照罗英说的,到时候农人种田都会跟做上工一样,那的确是一个平民当家做主的时代,那是何等的盛世?就算有点不公平,也绝不至于跟现在这样,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来对待。
说到这里,罗英笑着问莫怀仁:“刘三姐也好,李三郎也罢,他们的才学远在我之上,连我都看得到天道的走势,莫公不会以为他们就看不到吧?”
莫怀仁想想也是,罗英都看得到的问题,没有理由那些才学比罗英更高的人看不到。
但莫怀仁想不通,就问:“这跟他们要废土司有什么关系?”
罗英回答:“莫公啊,土司是什么?不就是小一号的门阀世家吗?当然,从势力上来说,土司是达不到门阀世家那标准的,但却也是地方上的豪强,天高皇帝远,官家压不住,你说李三郎他能不废土司吗?”
莫怀仁又问:“那刘三姐呢?她可是土民,难道弄丢了土人的自治权,对她就有好处了?”
罗英简直要让莫怀仁给气死,这问题也能问得出来。但还不能对莫怀仁发脾气,只能笑着继续给他解释:“莫公,刘三姐她是土民没错,但她还是山歌手。你不会不知道山歌手在土民里头的份量吧?那是神农爷爷钦定的土民无冕之王,不管做什么事情,总要从土民本位来看问题的,要不然,那是会遭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的。”
莫怀仁说:“就算是这样,那她也没有必要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呀,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罗英苦笑说:“这还不是牛画树跟宜州府前任知府做的好事?如果一开始不要派官兵,而是直接上书请求李三郎圣裁,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等到土司和州府打仗打不过土民,才上报朝廷,李三郎会怎么想?土司不执行减租政策也就算了,还想把李三郎当枪使,李三郎岂能不怒?换了谁能不怒?”
“以刘三姐的才学,怎么会看不到土司集体上书的后果?肯定是李三郎不会答应土司的请求,要废土司了。加上刘三姐等土民,这些年来本就饱受土司欺压,有了机会能不坚决废土司?”
“更何况,李三郎是皇帝,他看清楚了天道的走势,不顺着走下去,岂能成为后世史书上的盛唐明皇?刘三姐是天下第一山歌手,她看清楚了天道的走势,不顺着走下去,岂能把她的刘三姐山歌流传后世?”
莫怀仁终于想通了,才学越高的人,越看中生前身后名,荣华富贵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们要的是名标青史,做万世之垂范。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碰上这样的李隆基和刘三姐,他俩就不能才学差一点,看不到天道的走势,别整这一出吗?
在座的读书郎也是点头,罗英说的,还真是到点子上了。李秀才说:“罗兄果然高明。”
罗英说:“李兄谬赞。其实李兄只是太过专心于填诗,没有关注这方面罢了。要是关注到这方面,李兄也早就能看到的。”
这其实就是不想得罪李秀才的说辞。
李秀才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李某可做不到罗兄这样面面俱到,这辈子怕是废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李秀才还是知道的。
莫进财在一边服侍着酒桌,忍不住问:“罗先生,小人可以提问吗?”
按理来说,是不可以的,莫怀仁还没有发话呢。
但在这莫府,罗英自然也要给莫进财一点面子,要不然他背地让自己吃点苦还是做得到的。罗英就说:“莫大管家,有话但说无妨。”
莫进财说:“我听人家说,西京才子冯子安,吴中才子张伟望,上饶才子罗英,岭南才子林重俊,这四大才子齐名。既然罗先生你都看得到天道的走势,那白鹤秀才没有道理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下场?这都未卜先知了都,难道还躲不过去这一劫吗?”
莫怀仁和一众读书郎也是点点头,莫进财问出来了他们的心里话。这种问题,只能莫进财来问,不能让莫怀仁等人来问。
罗英却说:“莫大管家,你到底只是个管家,不是土司,你哪里看得透白鹤秀才的心思?他是土司,如果不跟刘三姐做过一场,怎么好平白认输?那他岂不是成了土司圈里的罪人?”
莫进财又问:“那照你这么说,白鹤秀才根本就是故意输的?”
莫怀仁和读书郎们又点点头,他们有这个疑惑。
罗英摇摇头:“绝无此事。白鹤秀才性情高傲,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说到这里,罗英伸出来一个指头说:“更何况,以刘三姐的歌才,当今天下,只有那剑南道诗人李白,是唯一能与她一争高下的名士,他们对歌的话,输赢五五开,谁都不是包赢的。像我和白鹤秀才等人,虽然有几分才名,但是比起那李白来,真是差远了,跟刘三姐对歌,那是包输不赢的。”
刘三姐放到顶级高才那个圈子,也是排名不靠前的,但是术业有专攻,单说歌才,没人能跟她比。
就拿刚才对歌来说,她不就弄出来一个李白嘲鲁儒的现场版吗?所以要说到能跟她拼一下歌才的才子,也只有李白一个人。
听到罗英这样说,莫进财没话了,笑着说:“罗先生说的是,是小人眼光差,看不到这一层。”
罗英说:“莫大管家也无须自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看不到那一层,才是正常的。”
莫进财连声说:“是是是。”
罗英又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就是轩辕黄帝战蚩尤,逐鹿至今战未休,再过数百上千年,蚩尤胜出方罢休。到那时,门阀世家全扫荡,平民读书不用愁,种田不用交租税,盛世农人多自由。”
“诸位同仁,这种事情,一般看到的人,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刘三姐如是,李三郎和冯子安,还有那些朝房国长也如是,包括白鹤秀才也如是。当然,罗某今天说出来,也是情非得已。如果是佛家说出来,他们会说那是法眼,预知过去未来。如果是阴阳家说出来,他们会说那是谶语,将来一语成谶。如果是卦师说出来,他们会说那是易理,未卜先知。反正就是各家有各家的说法,为各家争夺信众。但是罗某要说,这事放在我们儒家,就是人们常说的‘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完全没有一点神秘。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孔圣人早已勘破这一层。诸位同仁其实都可以试一下,从很多事情都可以看到天道的走势,譬如宜山的卫举人和聂秀才他们,开元二年腊八节在多吉寺说的那些话,多多少少也涉及到这一层。”
在场的读书郎全都点头,罗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们就是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莫怀仁却问:“罗兄,你这天道的走势也说明白了,该给莫某发个好口彩了吧?”
罗英连连摆手说:“不急。我想先问问莫公,你已经知道天道的走势,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是顺天,还是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