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零零章人心人性
若说张戬手法娴熟地替戚英剃头，足够令人惊奇，他接下来的表现，戚英就真的忍不了了。一边剃着头，张戬竟是低声吹起了口哨来，曲调欢快，令人雀跃。
“二郎为何如此快活？”戚英忍不住问了起来。
张戬今番却不掩饰：“哥哥，我自是开心的，倭人从根骨上就是欺软怕硬的，他们菊花与刀，菊花代表着他们的天皇，是他们崇尚的美好与尊严，而刀是他们的好斗与尚武。”
“遇到比自己强大的人，他们巴不得跪下来舔，可由悄摸摸偷学你的本事，等他们翅膀硬了，就会把老师杀掉，一口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样的人，过得几百年，说不定会在我汉人江山举行杀人比赛，比谁杀的人多。”
“然而哥哥今日便把这个事情给做了，不过不同的是，哥哥们要杀的是罪恶滔天的倭寇，而若是倭寇的比赛，说不定杀的就是我大明的平民百姓了。”
戚英听得这番言论，也是吃惊：“二郎这番剖析倒是有些新鲜，菊花与刀……倒也贴切，只是倭国内乱，纷争不断，自顾尚且不暇，该是没有在我大明朝杀人比赛的一天。”
张戬却摇头道：“不，内部矛盾无法缓和的时候，有大野心的人就会通过挑起外部矛盾，来确立自己的功绩和地位，松浦藩之所以来攻打须弥岛，便是这个道理。”
“他们国内群雄争霸，但到底只是家里的争争吵吵，可这个时候，有个兄弟竟能在外面讨得便宜，得到大好处，村里的人该依附谁，这就显而易见了。”
“进攻须弥岛只是第一步，我相信除了松浦藩，其他各家也都在做这个事，会侵扰海上，寻找落脚点和中转站，过不得多久，只怕他们会以李氏朝鲜为跳板，妄图进犯我大明朝的辽东地区。”
张戬此番言论颇有三国诸葛，足不出户便三分天下，虽只是侃侃而谈，甚至有些杞人忧天，但在戚英看来，却在情在理，若果真任由倭人如此发展下去，张戬怕是要不幸言中。
这也让戚英意识到占据须弥岛，建立海上防卫长城，是多么重要，且迫切之事，无论如何，须弥岛是万万不能落入松浦藩的手中！
戚英沉默着，细细咀嚼着张戬这番话，突然朝张戬问道：“二郎适才说倭人是菊花与刀，那我大明朝的人，又是甚么？”
张戬却是谦逊起来：“这可不是我自己说的话，只是听说罢了……”
张戬似乎也变得谨慎了起来，若说是书里读到的，人家追问哪一本书，他一时半会怕是说不出来，但只是道听途说，却就无法追究了。
“我听说我汉人像牡丹与玉石，美丽大气，大国雅量，兼济天下，胸怀寰宇，却又温润儒雅，有礼有节。”
戚英又陷入了沉默，过得许久才叹道：“二郎，且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能与你说起这些的，乃是智者，莫要浪费才是。”
戚英此言着实发自肺腑，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但他也知道，读书人也分好几种。
有人读书是为了做官，有人读书是为了名气，有人读书则是为了修身养性，无论是穷则独善其身，还是达则兼济天下，亦或者既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终归有着一个目标。
但有些人的目标却不同常人，比如孔孟，比如死于嘉靖七年的王阳明。
这些人读书，是为了研究人和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圣贤，古往今来，能与孔孟并提，甚至入庙的，唯有王阳明一人。
张戬虽只是无心之言，但在戚英看来，却是惊为天人，他甚至有心怀疑，张戬之开窍，会不会是哪位先贤投生转世到了他的身上，如今终于觉醒过来了。
面对戚英的劝勉，张戬也很是谦逊：“说实在话，哥哥才是我学习的榜样，旁人我倒是有些看不上的。”
戚英也笑了：“你且说说，我又有甚么能值得你如此看得上？”
张戬也不含糊：“哥哥胸怀忠义，心系百姓，对朝廷并非迂腐盲从，甚至于对朝廷，也是有一说一，正直果敢，杀伐果断，便是落入烂泥之中，仍旧能抬头仰望星空，这等气度可并非人人都有的。”
“况且，哥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是境界上的差距，需要时间来积累，从这点来说，哥哥已经比其他人走得更加的高远，所以我相信，假以时日，哥哥必定能名垂青史！”
张戬莫名激动了起来，戚英却有些赧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汗颜得紧，再说了，我可不是牡丹与玉，我只是一块臭石头罢了。”
张戬认真起来，摇头道：“不，哥哥是梅花与生铁，凌寒自开，芳香自来，坚韧不拔又能屈能伸，这生铁可作刀盾，可护马蹄，可铸长城，迟早有这么一天，宫里宫外，四野八荒，都会传扬哥哥之名！”
从小到大，戚英可从未缺少过恭维与赞美，多少军中将领，皆说虎父无犬子，便是只有十几岁，已经凶名赫赫。
戚英也有年少轻狂之时，也曾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可落难至此，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此时再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他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张戬也说得激动起来，朝戚英道：“所以我要跟着哥哥，将这一桩大事做到底，让这些个倭寇再不敢侵扰我大明半寸土地与海疆！”
听得此言，戚英也冷静了下来，朝张戬摇头道：“不，二郎你固是有才，但不该浪费在此。”
“我是没有办法而为之，我与兄弟们除了上阵杀敌，再无半点本事，二郎你却不一样，你头脑清楚，洞察人心，若能投身官场，改革弊端，让国家强盛繁荣，让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从根源上断绝了倭寇的来路。”
“待得此役过后，我找个机会与徐渭说一说，让他帮你找个机会，那才是你的正途。”
“可是哥哥……”张戬还待说话，戚英却已经站了起来，朝张戬道：“帮我卸甲，换僧衣，杀人去了也！”
他捏了捏张戬的肩膀，朝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来，虽然两人年纪相仿，但戚英却像个老父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