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木叶尺八
戚英躲在龟壳盾牌之下，耳中嗡嗡作响，他闭目养神，放缓了呼吸，手指在指肚上有节奏地轮番点着，计算着时间的流逝。约莫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外头估摸着已经入夜，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人不断从门洞废墟践踏而过，应该是在搬运伤员到后方去了。
戚英等待了许久，不再有脚步声响起，他才小心翼翼地用背部拱起了盾牌。
可此时他才发现，杂物全都压在盾牌上，根本没法将盾牌彻底扛起来，尝试了几次之后，到底是没法子，只能将盾牌下的地砖都抠了出来，刨了一堆土，才从盾牌底下钻了出来。
铁盾是没办法抽出来，戚英也不再需要盾牌，隐藏在废墟之中，探查了一番，局势也果真如他所料那般。
贼军并没有退回来，仍旧在围困着张家的镇落，绝大部分贼军全都穿过了牌楼，驻扎在前头，早先那个临时议事厅，此时灯火通明，应该是让贼军占领，充当临时指挥所了。
戚英放眼望去，只是见得议事厅里头人影绰绰，不过戚英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那位军师绝对不会进入议事厅。
这是个谋而后动的人，而且生性多疑，所以他不会来到前线，必然会躲在安置伤员的大后方。
戚英正要往后方去探查，却见得一群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们的肩上搭着一条长宽粗布，上头浸透了血迹和泥土。
戚英顺势躺了下来，假装不断往前爬，那些人见得此状，果真奔了过来，放下肩上的布，将戚英抬了上去，两人抓住布条的两头，就将戚英抬回到了大后方来。
山道毕竟狭窄，石阶又陡峭，两边是密林，甚至有些地方暗藏悬崖，所以他们将救治伤员的后方大本营，设置在了攻破的山门处。
山门是个大的平台，倒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此时他们已经支起了帐篷，不少身穿粗布衣，罩着麻纱的军医，正在帐篷里诊治伤员，惨叫和呻吟不绝于耳。
平台的地面上全是血迹，以及被血迹浸透的白布，平台左侧架起了一大排小驴子，几个老正在熬煮药汤。
两个人拍着戚英的脸颊，不断呼喊问话，戚英屏息假死，他们也就彻底放弃，将戚英丢在平台上，也就匆忙回去，继续搬运伤员。
戚英睁眼扫视了一圈，也不好起身，直到一名军医扯住他的双腿，要将他连带布担架一并拖入帐篷，戚英才故作惊慌。
他懂得倭语，也懂得东岛话等等，但口音太过生涩拙劣，这是松浦藩的贼军，都是地道的真倭，可没有半吊子的假倭，一旦开口，必然要露怯。
如此一想，戚英便一脚将那军医踢飞，握住刀柄，不断后退，双眸爆发杀气。
那军医果真以为戚英受了战场的刺激，仍旧无法冷静，便摊开了双手，表示善意，而后叽里呱啦安抚着戚英。
戚英不断摇头，满目惊恐，惊魂未定，那军医也终于是摇头放弃，将一个装满了清水的陶罐轻轻放在了地上，而后慢慢退开，也不理会戚英，继续救治其他伤员去了。
戚英在军营里生活，对这种情况最是清楚，很多军士从战场下来，都会经历心神受损，精神崩溃的状态，通常来说，要么有军中袍泽安抚，要么就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很显然，贼军此番进攻损失惨重，此处又是大后方，军医显然是没有闲功夫继续安抚他。
军医前脚一走，戚英也就“冷静”了下来，摸到近处，快速地将陶罐抓在手里，咕咕噜噜灌了一通，将崩溃军士的神态演绎到了极致。
喝了水之后，戚英算是彻底“平复”了下来，此时才放眼四望，不过可惜的是，他并未发现那个军师的身影，周遭不是忙忙碌碌穿梭于各个帐篷的军医，就是不断从前线送回伤员的士兵。
“藏得如此之深么……”
戚英思来想去，便折了一片木叶，唳唳吹了起来。
木叶那极致的音色，充满了悲壮凄凉，帐篷里顿时沉默，便是那军医也走出帐篷来，看着戚英，眼眸之中尽是水雾。
过不得多时，一个帐篷里终于传来了尺八的声音。
尺八的沧桑而悲戚且悠长，再加上伤残遍地，士气也着实低落，甚至有些帐篷里开始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有人高声责骂，尺八声戛然而止，帐篷里很快就传来了大声的对骂，人影晃动，似乎为了吹奏尺八而在大打出手。
这厢尚未平息，另一个帐篷又传来了低低的歌声，虽然歌词有些晦涩难懂，但旋律充满了对故土的眷恋，想来是因为接连遭遇伤亡，士气低沉，贼军也想家了。
若是在自家军营之中发生这等影响士气之事，戚英必是严惩不贷，亦或者想方设法去提振士气。
然而发生在贼军的后方，倒是一件好事了，也不枉自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因为对方的军师是个极其深沉的人，一旦听到这样的动静，必然会担心发生炸营的事件，即便没有发生营啸，也太影响士气，军师不可能不出面干预。
歌声越发大了起来，不少帐篷里的人开始附和，歌声渐渐连成一片，最初那个帐篷也停止了打斗，过得一会儿，尺八的声音又开始传来，与歌声合在一处，更是凄凉悲怆到了极点。
一名头戴黑色鬼盔的小头目从帐篷里冲了出来，似乎想要抓住罪魁祸首。
军医看了戚英一眼，面对小头目的咆哮，终于是将手指向了戚英这边来。
小头目快步奔了过来，扯住戚英的衣领，抽出肋差短刀，架住戚英脖颈，大声呵斥着。
戚英正愁他不来呢，此时面无惧色，涌出热泪来，含含糊糊地跟着帐篷里的歌声，竟是唱了起来。
他若是正经说话，必然会露陷，但若只是激动悲愤地唱歌，只哼唱着含糊不清的旋律，那就毫无破绽了。
小头目转身朝帐篷里咆哮，岂知帐篷里的人都探出头来，有人甚至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们的目光坚毅而悲愤，小头目捉刀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一个不慎，只怕真要引发营啸，眼下前方正在围困，若后方发生营啸，情势可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