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零零章真正活着

戚英把该说的都说了，若是自己那帮老哥哥，或者说岛上的倭寇，戚英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唇舌。可这些公子哥们却不同的。

当戚英说完之后，他们仍旧深深埋着头，只是身子颤抖，紧握双拳，也无人表态。

戚英只好轻叹一声，朝徐渭道：“让他们上船吧，再拖可就来不及了。”

“好歹相识一场，尔等退到山坡上吧，免得一会被误伤。”

戚英此言一出，邹长荣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该多读书了。”

戚英心头一喜，但面上却故作疑惑。

邹长荣猛然抬头，露出白牙来笑道：“锦衣杀神这名字简直太难听了。”

戚英微微一愕，邹长荣却已经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眨了眨左眼道：“请叫我须弥小霸王！”

戚英也是哭笑不得：“你这书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如锦衣杀神呢……”

邹长荣走到岸边，朝身后的那些个伴当挑衅道：“喂，尔等怂货来也不来？”

众人纷纷走上前来，竟朝戚英道：“以后叫我血手小郎君。”

“还有我，需是天价儿响亮，以后便叫东条胡同威震海吧。”

戚英：“……”

待得他们都到了岸边，邹长荣却有些迟疑了。

他们到底是没打过仗，如今却要主动请缨去做敢死军，手脚此时是忍不住颤抖起来的。

戚英走到一旁，朝他们道：“你们上青楼的时候不也这样么，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也就习惯了。”

邹长荣免不了心头温暖：“你第一回也这样？听说有人会尿裤裆里，不算丢人吧？”

戚英抬起头来，笑道：“我可不这样，我头回上阵，领兵三十六，杀寇二百五十七，而且还是棒杀。”

邹长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心中到底是稳了下来，不再那么恐慌了。

“诸位别气馁，毕竟这天底下也便只得我一个白阎罗，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邹长荣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今番却是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道：“确实不能比，今日过后，这天底下也必有我邹长荣独一份的名号！”

捏了捏腰刀，邹长荣终于是往海里走去，到得水边，却又被那些个杂役全都给拦住了。

他们搬完了物资之后，便留在海岸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们确实害怕，以致于浑身发抖。

但此刻，他们却是眼眶湿润，佝偻了一辈子的腰杆，也挺直了。

他们虽然身份卑贱，但与军营之中的其他人一样，对这群贵介公子并不尊重，起码内心很是鄙夷，只是不敢表露罢了。

但此时，他们纷纷走向了浅海，用自己的后背，搭起一座人桥，为首的火长朝邹长荣道。

“诸位小爷……请……请上船。”

他的头埋得很低，便一如往常，但他的声音颤抖着，能隐约看到他的下巴挂着晶莹的水滴，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邹长荣看着那一排排瘦骨嶙峋的后背搭起的桥，心头一紧，只觉着浑身都要燃烧起来，有一股子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挤压着泪腺，令他鼻酸，眼眶发热。

他们虽然都是贵胄子弟，要地位有地位，要财富有财富，要人脉有人脉，但这些年唯独缺失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尊重。

家中长辈觉着他们只会挥霍家产，没有出息，狐朋狗友只知道同流合污，下面那些人也只是一味阿谀奉承，他们脸上风光，心里却清楚，所有人都没有给予他们尊重。

即便到了军营之中来，无人敢直视他们的眸光，但都并非出于尊重。

可现在，他们享受到了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们听过无数人喊他们小爷，但从未有今次这么悦耳，这么名符其实，这么理直气壮。

邹长荣饱含热泪，朝身后的伴当们大声问道：“我就问一句，值不值当！”

诸人同样昂首挺胸，齐声高呼道：“值当！”

邹长荣终于迈步，却是踏入了海水之中，将那些个杂役都扶了起来，带着那些纨绔子们，登上了连环船。

戚英自是上了船，邹长荣等人却是一脸懵，朝戚英问道：“一会该如何操船？”

戚英却不详细教导，只是朝他们道：“前头用力划桨，待得火气，脱了挂钩，用力划桨逃命便是。”

“具体该如何做？”这些个可都是生手，戚英却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们的肩头。

“放心，到时候你们就会了，战场可是最能教人的地方，为了活下去，没甚么是不会的，也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尔等信我，过得今夜，你们便是整个京师最硬气的爷！”

邹长荣一咬牙，大手一挥，朝伴当们道：“划桨！”

众人尽皆就位，卖力划桨，连环船渐渐破开白浪，往外海那些灯火冲去。

戚英这船倒也还好，有戚英掌舵，而其他船只无人懂得操船掌舵，便只是原地打转，邹长荣也是朝戚英直翻白眼。

“这就是你说的，无师自通？”

戚英蹲下来，用双手拧着邹长荣的头，在他耳边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在军营里头么？”

邹长荣固是疑惑，正要甩开戚英的手，然而此时，他终于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