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何必死守
顾进禹前脚离开，戚英便让虏克酋长先回港口，万一这老头儿果真叫来帮手，戚英也好有个撤退的余地。毕竟这衙署就在红毛番的大本营边上，真要闹将起来，暴露了可就坏了大计。
也果不其然，这才一会儿工夫，外头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戚英竖起耳朵一听，顿时前冲几步，上了月台，“踏踏踏”踩着柱子，翻身上了房梁。
因为这脚步声虽然沉重，却不杂乱，颇有章法，倒是像极了军营之中的弟兄们，能听出训练有素配合有度的意思来。
六七个皂靴短打的汉子从外头撞进来，手里拎着水火棍，竟是衙役的打扮，也着实让戚英感到诧异。
难不成这巡检司衙门还真就这么延续到了现在？怎么连衙役都有？
放眼细看了一番，戚英心里也就有了底。
虽说这些人都是衙役打扮，可眼神凌厉，比外头那些倭寇和海盗只强不弱，身上血腥气四处弥散，杀机十足。
若只是顾进禹，戚英还有些迟疑，如今见得这些衙役，戚英几乎可以确定，自己遇着的是李鬼，而不是李逵。
也就是说，这伙强人霸占了巡检司衙署，还假扮巡检司的公人，至于为何要这么做，戚英一时半会儿也懒得去深思。
顾进禹有些气喘吁吁，从外头跟了进来，扫视了一圈，不由惋惜道：“还果真有这么个靖海伯，早知道就留下来，不让那小子跑了！”
其中一名衙役吐了口唾沫，朝顾进禹道：“二爷，您不是说他还带着一个土人么，土人该是好认，咱们出去追一追！”
顾进禹抬手阻拦：“罢了，若是海上的老人，便是来了澎湖，多半也不会来此处，他敢来衙署，想必身份不假，真就是靖海伯的手下人了。”
“二爷，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又何必……”那衙役此言一出，顾进禹顿时大怒，伸手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耳光！
“闭嘴！”
那衙役吐出半颗牙来，面对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却如何都不敢抬头，其他人更是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让你们在外头讨生活，但尔等可不要忘了自家的身份！”
“虽说朝廷裁撤了巡检司，但咱们的先辈不曾退回中原，选择死守此处，仍旧守着这衙署，作为子孙后代，咱们又岂能辜负了列祖列宗！”
戚英听得此言，也是心头大震，没想到这些人竟果真是当初巡检司的后人。
粗听之下，或许觉得有些不现实，但澎湖本就孤悬海外，朝廷即便裁撤，也未必是什么大事。
如果巡检司的主官不走，亦或者他手下的官吏选择留下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顾进禹能说出这番话来，起码证明他们的心还是归属于大明，能坚守到此时，即便在红毛番的重围之下，仍旧能够保持着衙署屹立不倒，已然是令人敬佩，甚至足以名垂青史的事情了。
戚英当下就很想现身，表达自己的敬意，但他到底是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见惯了倭寇和海盗的奸诈狡黠，说不定这只是顾进禹的诱敌之计。
衙役捂着脸，朝顾进禹道：“朝廷早已忘了这个地方，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便只得这么一座衙署，要不是修修整整，早就倒塌了。”
“咱们的祖辈父辈都已经死了，咱们如今跟那些倭寇和红毛番没什么区别，都是刀头舔血讨日子，又何必再……”
“你住嘴！”顾进禹指着衙役，手指还在颤抖，训斥道：“若是连这一点都忘记了，又与外头那些人有何差别！”
衙役“呸”地吐出一口血沫来，浑然不惧地反驳道：“咱们跟外头的人还真没什么区别！”
“你好胆！”顾进禹又要大骂，此时却捂住胸口，满脸痛苦，跌坐到了台阶上。
众人也是大惊失色，赶忙来搀扶，又是掐人中又是捏合谷，过得半晌，顾进禹才缓缓醒了过来。
看着这些年轻后辈，老人轻轻揉着胸口，长叹道。
“我若是死了，你们想如何生活，便如何生活，但只要老夫一日未死，这里便仍旧是大明的巡检司衙门，你们就必须守着这里！”
许是担心气死了这老头子，衙役们也不敢再大放厥词，顾进禹看在眼里，也是直摇头，到底还是开口道。
“俞大猷收了个好徒弟，谁能想到戚英在须弥岛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虽然身死，但朝廷追封靖海伯，便足以说明问题，须弥岛那种地方，朝廷都未曾忘记，澎湖也是迟早会被记念起来的。”
那衙役撇了撇嘴，低声抱怨道：“那又有什么用，您刚刚也听到了，王直的舰队已经到了须弥岛，他们撑不了多久，派人来澎湖，估摸着只是为了找退路。”
“殊不知，红毛番也不是吃素的，残兵败将若是退到这里，只怕要被红毛番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闭嘴！”顾进禹气不打一处来，牵动了气机，又有些气喘，捶打着胸口许久才平稳下来。
“既然尔等都是这么个心思，你们就出去把那缠脸的年轻人给我找回来，琰摩城的人真的退走到澎湖，便只是剩下三五个人，也比尔等这般心志不坚的要强！”
衙役们有些不服气，但又不好再多说，将顾进禹搀扶到房里，关上了门，便商量了起来。
“真要去找那个年轻人？”
为首那衙役也就二十七八岁，面色冷峻，眸光狠辣，一时半会儿倒是有些迟疑不决。
戚英见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从房梁跳下来，走到月台，有些居高临下，朝那些人说道。
“你们这么想走，一刀杀了房里的老家伙，不就解决问题了么？”
衙役们也是吓了一大跳，举起手里的水火棍，朝戚英怒目而视：“你……你胡说甚么！”
戚英抱着汉剑，斜靠在月台旁边的廊柱，眼神戏谑：“我说，你们若是真想当倭寇，杀了这老家伙，你们便自由了，这点胆子都没有？”
“朝廷早已遗忘了这个地方，他这样的老古董顽固不化，根本不晓得外头的世界是何等样的，你们又何必在死守这个地方？”
“再者说了，如果琰摩城的人真的退到这里，瞧这老爷子的态度，你们这些废物，可就再难入得他法眼，亦或者让你们给琰摩城的人当鹰犬，又是何苦来哉？”
戚英此刻便如同诱人犯罪的恶魔一般，他的话语句句都戳在了这些衙役的心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