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咿呵咿呵
绰号三六九的沈陆秋，此时正躲在城垛下面瑟瑟发抖。他不是不想跑，而是腿脚发软，根本就挪不开步子，他抱着那柄刀，脸色煞白，牙齿正在打架。
狂风夹裹着大雨，泼在他的脸上，不断冲刷着墙上和地上的鲜血，他的头发已经散乱，乱糟糟地蒙着他的眼睛。
李大斗就在不远处，几个兄弟同样躲在城垛，而他们的身边，便是陈朝光等老卒。
老卒们并没有言语辱骂，连将他们踢起来的动作都没有，就仿佛这些瑟瑟发抖的官军，跟地上的倭寇尸体没有半点区别。
这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官军都意识到这一点，却甘愿受辱也不愿丧命。
不少人已经退到了瓮城，任由卢镗如何咆哮，都不敢登城，而不少如同沈陆秋这样的，则是腿软了走不了道。
当然了，也不乏一些真正的铁血硬汉，与陈朝光等人并肩作战，这些都是老兵油子，不断劈砍倭寇，满脸通红，已经忘记了害怕。
戚英已经丢弃第七把刀，脚尖胡乱挑起一柄刀来，却是一柄断刀，有倭寇趁着这个空当跃上了城头，手中一杆铁矛，便刺向了戚英的胸腹。
手中断刀用力投掷了出去，那断面“铎”一声便钉入倭寇额头，倭寇如同一根木桩一般后仰，从云梯无声摔落，连半点喊叫也来不及。
又有人前仆后继地冲上来，戚英大手一挥，将对方长刀夹在肋下，右手抓住倭寇发髻，将对方的脑袋砸在了墙垛上，噗咚一声，白的红的黄的四处溅射。
戚英已经无暇去搜寻刀剑，触手可及，能抓住什么就用什么，到了最后，身边再也抓不住什么硬物和利器了。
戚英赤手空拳，死死堵在那缺口上，但因为手无寸铁，速度便拖延了下来，倭寇如同嗅闻到了血腥的鲨鱼，将火力全都集中到了这边来。
一手扼住一名倭寇，戚英想要空手夺白刃，那倭寇却是扑了上来，一口咬向戚英脖颈，后者偏头，肩头顿时吃痛。
倭寇不管不顾，将戚英撞到在地，身后跳上来七八个倭寇，一下子如同决堤了一般，这些倭寇又向两侧杀了过去。
戚英将大拇指抠入倭寇的嘴中，用力一掰，倭寇下巴当即脱臼，戚英猛然用力，整个拳头如同狭窄的羊肠小道开进去一辆战车，倭寇死得实在是惨不忍睹。
缩在一旁的沈陆秋见得此状，肠胃发寒，竟是吐了出来。
戚英拔出鲜血淋淋的拳头，朝沈陆秋扫了一眼，眼中满是冷漠，后者圆睁着双眸，仿佛看到了阎王亲临。
捡起那倭寇的刀，戚英一番扑杀，七八个倭寇瞬间倒地，戚英抖了抖刀刃上的血迹，朝城下咆哮道：“再来！”
这柄倭刀很快就卷刃，因为那些倭寇武士不断冲锋，他们的皮甲实在太过坚韧，而且他们的战斗力也太过强悍。
城头很快陷入了混战之中。
戚英本以为官军会看到胜利的曙光，能够树立自信，能够振奋军心士气，可谁能想到，这群窝囊废竟是烂泥一般。
人数上吃了亏，弟兄们再如何奋力拼杀，也渐渐落了下风，原本几乎是必胜的局面，竟硬生生被扭转了过来。
戚英免不了想起张戬平日里的一句戏谑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初时听得这句话，戚英还被张戬逗笑了，此时才知道，张戬说的并非笑话，这他娘的才是实话，简直就是官军的真实写照！
不过戚英是个不服输的，无论是打仗，还是对于自己的判断。
他知道官军胆小，戚家军之中也有胆小之人，戚家军之所以所向披靡，不是因为他们的胆子都大，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旦后退，背后的家人亲属就要受到倭寇的屠戮。
这些官军则没有这样的意识与觉悟，尤其是在须弥岛上，就算放过这些倭寇又如何？
倭寇占据了须弥岛，就不会登陆，即便登陆，也未必残害到自己的家乡与亲人，即便自己奋勇杀死了这一批倭寇，又未必能阻挡其他的倭寇。
总之，他们总能为自己的胆怯找到一个正当的由头。
但戚英相信，他们迟早能够看到这一点，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了倭寇的凶残之后，或许一开始，他们满心都是恐惧。
可一旦冷静下来，他们就会意识到，这就是倭寇，他们是不会改变的，除非杀死他们，否则他们一直都是这么残暴，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玷污家乡的姑娘和井水。
沈陆秋的双眸还在失焦，腿脚还在发抖，在某一刻，他终于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管是倭寇的喊杀声，还是狂风暴雨，他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了。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年轻人的身上早已无法分辨颜色。
就好似周遭成了一片虚空，唯有那年轻人的声影在四处跳跃和舞动。
“刀来！”
一声大喝，如同当头劈下一道雷矛，撕开了虚空，直接击打在了沈陆秋的灵魂之上。
那个年轻人被一名倭国武士压在身下，武士双手压着短刀，正将短刀慢慢攘入到年轻人的胸膛！
年轻人伸着手，朝他沈陆秋怒吼着。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隔壁两家贴户的全家影像，他还记得邻居家带着小孩来他家拜年，对他感恩戴德，甚至让孩子喊他干爹，嘴里说着等他老了，给他养老等等。
孤家寡人的他，与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就好像自己的家从来没有破碎一般。
他又想起了倭寇上一次进犯，若不是年轻人带着李大斗等人来施救，只怕他与那名锦衣卫小旗，很快就会被倭寇杀掉。
一幕幕从心上闪过，沈陆秋终于闭上了眼睛，一口咬了下去，将自家半截舌头给咬了下来！
热血涌了出来，从嘴角流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沈陆秋，终于挣扎着爬了过去，手中腰刀便架在了那武士的脖颈上。
他左手抓住刀头，即便刀锋很快就割破他的手掌，但他仍旧没有松手，而是用尽全力往后拉扯，直到那名武士歪头倒下，血柱兹兹喷起半人那般高。
沈陆秋将年轻人拉扯了起来，后者捡起武士的倭刀，看着沈陆秋，拍了拍胸膛，大喝了一声：“咿呵！”
手掌钻心地疼痛，沈陆秋却泪流满面，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句：“咿呵！”
身后的李大斗等人，纷纷颤抖着手脚，也站了起来，跟着大喊道：“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