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零零章书生一怒
对于如何说服赵文华，戚英早已想好了激将之法，到了官军大营走这么一遭，反倒觉得自己的计划该是用不上了。徐渭一肚子火气，便将戚英领到了中军大营来。
此时赵文华也是百无聊赖，正与胡宗宪手谈对弈，戚英对下棋没太多兴趣，不过闲暇之余也会陪二爷杨宗济下几手。
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赵文华棋力不济，反倒是胡宗宪深藏不露，正在给赵文华喂棋，而且还不显山露水，赵文华显得很是得意。
见得徐渭和戚英进来，赵文华的好心情便一扫而光了，皱起眉头来，将棋子一丢，也不看徐渭，只是端起茶碗来，一脸嫌弃。
“今次又要些甚么？”
原本是他与戚英的约定，徐渭只是中间人，这几次三番下来，徐渭反倒成为了“乞丐”，就好似所有的物资，都是他赵文华的施舍一般。
若是往日里，为了顾全大局，徐渭也就忍了。
可今日军营里走了一遭之后，徐渭已经忍无可忍，也不等戚英发话，徐渭已经上前一步，走到了棋盘边上，也不拈棋子，只是将胡宗宪的棋子走了一步。
赵文华对徐渭近似冒犯的举动，显得很是不悦，再看棋盘，便只是这么一手，竟将他满盘胜算全都打空，反倒成为了死局！
“徐某今日过来，是想让库房拨付一批白布。”
徐渭拈起一字，啪嗒一声落下，竟是屠了一条大龙，将赵文华的棋子一颗颗往外提，棋盘上很快就被吃空了一大片！
赵文华的脸色就更是难看，因为徐渭虽是个自视清高的硬骨头，但到底是矜持，便是再难堪的局面，都仍旧保持着读书人的礼貌和体面。
可今日他却冒犯上锋，竟做到了这等地步。
赵文华固是想要发火，但徐渭到底是胡宗宪的幕僚，徐渭这一手，赵文华当即看得出来，胡宗宪这是故意输给他，徐渭这么一拆解，他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你要白布何用？”强忍着心中怒气，赵文华还是问了一句，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限了。
然而徐渭似乎不知好歹，要将冒犯进行到底，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彻底让赵文华暴跳如雷了。
“某要白布是为了给诸军将士以及赵巡抚治丧！”
“混账！你今日是发了甚么疯病，竟在此胡言乱语！”赵文华一掌拍了过去，整个棋盘都翻了，黑白子哗啦啦溅射开来。
胡宗宪也是脸色大变，在他的认知中，徐渭可是个谦谦君子，虽然有时候也狂狷不羁，便是在幕僚之中，徐渭也是倨傲孤高，但对他胡宗宪还算是有礼的。
徐渭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更并非不顾大局之人，缘何今日要对赵文华说如此晦气如此冒犯的言语？
“徐渭！不可无礼！”
饶是如此，胡宗宪也免不了斥责了一句，他这也是为了救徐渭，若自家不责骂，赵文华可是不讲规矩的，单是冒犯上官这一条，就足够让徐渭扫地出门了！
然而徐渭却仍旧不知敬畏，高昂着头颅道：“胡制军，徐某自认才疏学浅，但也算是兢兢业业，辅佐制军，是片刻不敢松懈。”
“也亏得胡制军教导有方，铁面督管，军营之中未曾生过甚么乱子，诸军将士谨守军纪，无论精神面貌还是军心士气，都焕然一新。”
“可自打赵巡抚不听劝阻，东照寺吃了败仗之后，这才几天功夫？”
“目今军心涣散，士气全无，将士懒散，训练怠惰，便只是一眼扫过，竟无半个可战之兵，贼寇如踩狼虎豹一般环视，时刻有突袭之危，然则整个军营却无能一战之人。”
“这等天差地别，徐某能做的，也唯有请了白布，等着给大家治丧哭吊罢尔！”
“你……你瞎说甚么疯话！我……我大明官军正在养精蓄锐，区区倭寇，早已被震慑蛰伏，岂敢觊觎半分！”
赵文华猛然站立起来，冲到徐渭的跟前，已经气得语无伦次，双手颤抖，茶碗里的茶水都要溅出来。
徐渭也半步不让，突然出手，将茶碗夺了过来，往棋盘上用力一砸，茶水与瓷片四处溅射！
徐渭抓了一把，竟是抓住了一块碎片，左手揪住赵文华领口，右手的碎片却是抵住了赵文华的脖颈！
“徐渭！你到底想做甚！千万莫胡来！”胡宗宪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冲过来，本想拉住徐渭，见得徐渭眼露杀机，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文华先是呆若木鸡，而后便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恐惧渐渐弥散开来，彻底占据了他的双眼。
若是个凶神恶煞的屠夫，见着了便人人避让，发怒起来也只道是寻常。
可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书生，突然发怒，爆发出无穷尽的杀机来，试问谁人又能抵挡！
这种反差实在太过强烈，以致于赵文华顿时手足无措，他甚至坚定地认为，只要他敢再说半个字，徐渭会毫不犹豫抹开他的脖子！
胡宗宪也是浑身冷汗，虽然他敬重徐渭，但也深知徐渭表面谦和，内里却刚烈耿直，说得难听一些，咬人的狗不叫，把这样的狗逼到咬人的地步，但凡开口那就要咬死人也不松口了。
也亏得徐渭说过，赵文华并非吃软不吃硬，之所以不吃硬，是因为还没硬气到让他害怕，否则戚英都以为徐渭果真起了杀心了。
不过戚英也确实能感受到徐渭的怒火，因为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徐渭是真的想杀掉赵文华！
也好在这种杀心只是一闪而过，徐渭或许看着吓人，但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戚英从他的呼吸之中，已经感受到了。
场面僵持着，胡宗宪又不敢上前，灵机一动，只好朝戚英使眼色，暗示戚英趁其不备，控制住徐渭。
戚英朝胡宗宪微微点头，胡宗宪却仍旧提心吊胆。
“徐先生，且冷静，有话好好说，赵巡抚是个讲理的人，只消体谅到你的良苦用心，赵巡抚一定会原谅你的冲动之举。”
戚英走到了后头来，朝徐渭如此劝道。
赵文华听得此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徐渭告饶道：“是是是，戚英所言不差，本官……我明白你的苦心，也知道你为官军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徐渭冷冷道：“好，我便好好说话。”
此言一出，徐渭竟是伸长了脖子高喊起来：“来人！救命！来人呐！快救命！”
徐渭撕破了嗓子一般高喊起来，赵文华是一头雾水，胡宗宪更是摸不着头脑。
然而过得许久，却不曾有人进来，直到徐渭停止喊话许久，才有些护卫姗姗来迟，一个个衣衫不整，撞撞跌跌，简直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