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前程》（36）

三十五、现场督查上班不久，各机关似乎同时启动实质性分流会议。大楼里往日人来人往的景象不见了。李卓群方想起一件事，立即骑上自行车来到公安局。章程和刘能正在开会，秘书悄悄将章程叫出来。李卓群向他询问姚启顺当年的案子，章程说，那时他还没有调过来，说他马上组织人手复查。李卓群问刘能当时在不在岗位。章程说他一直在县局工作，只是他那时是副职，是否经手了那个案子还不得而知。说这个事情交给我和刘能办。李卓群让他们暂时不要动，要高度保密，等人员分流过后，稍稍安定了才办。

李卓群告别了章程，骑着车子去了检察院和法院，了解当年姚启顺案件全部过程。确实发现了证据不足和证据认定不确定性和判词的荒诞。他不动声色，没有当场要求要复查，只是说来了解一下，因为姚启顺老婆写了申诉信，不得不查问。既然有了结论就这样吧，我也好回复。李卓群回来已是十点半了，走上台阶，忽然听到接待室里人声不断。忙走进接待室。曹振义正在安抚六个来访的乡镇干部。李卓群见了忙自我介绍和大家问好。众人见是李卓群，原先暴躁的情绪稍微缓和，但也是无人买李卓群的帐。李卓群拿起水瓶亲自要给六人倒水。曹振义要替他倒水，李卓群不让。倒完水，李卓群笑呵呵道：“各位，大家刚才声音不小，估计嗓子需要润润，回头我们慢慢说。”

听得此话，那个到李卓群进门才住口的还没有发泄够的三十来岁的干部找到了发难理由了，怒气冲冲质问道：“李卓群，你为什么要砸我们的饭碗，我们这些人碍着你什么了？谁贪腐谁渎职你抓谁审谁？我知道你办事果断，也办了几件漂亮的事，老百姓感谢你拥护你，但你也不能将我们当成你捞政绩做垫脚石的牺牲品啊？我们是贪腐了是渎职了还是水平低能力差？”

曹振义道：“陆主任，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有问题可以心平气和地说给李书记嘛。”

“你滚开，这里还轮不到你来yy！”陆主任身边一个有点凶相的干部怒斥道。曹振义张口欲言，叫李卓群的手势拦住。李卓群仍然笑呵呵地道：“你们心里有火有气，我理解。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还有什么要求都说出来，说出来了，我们才好谈。”

李卓群这样说和这个态度反而让来人停止了说话。李卓群笑着催促来人，让他们畅所欲言。另一个中年干部站起来问：“李书记，我们知道县委县政府给我们安排了出路。可是我们这些人干惯了行政，你让我们去企业，我们能适应吗？能干好吗？企业老板们怎么看我们，要是干不好，老板们炒了我们，我们到那时怎么办？这些你们决策者想过没有？”

李卓群笑着说：“您坐，坐着好好说。您说得很好，还有哪位有话要说请都说出来。”话刚落音，邹秘书跑进来和李卓群耳语了几句。李卓群道：“让他们来这里，说我正在接待重要客人，走不开。”

邹秘书急着地提醒道：“他们就来督查这个事的，是金部长带队，这里怎么行？”言下之意很明确，怕给上级领导留下坏印象，横生阻力。李卓群呵呵一笑道：“有问题回避，有丑隐瞒还能干好工作？没事，你和曹局长请金部长他们来这里。他们不是来督查吗？这才是他们了解情况的现场，他们才好督查。”

曹振义理解李卓群为什么这样，向邹秘书笑道：“走，邹秘书，我们去请。”

邹秘书看到李卓群这样坦荡又是这样坚定，尽管心里着急，但是也没有好注意，只得领着曹振义上楼。六个来访的干部，听到金部长来督查，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室内气氛松弛下来。都在等待着金部长等人到来。金部长带来四个人，有发改委的有编制办的有人力资源局的有市委办公室的还有组织部干部处的。李卓群和他们一一握手，问候新年好。那些人却显得很冷淡，只象征性握手、道好。李卓群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邹秘书和曹振义给他们倒茶。金部长向李卓群微笑道：“李书记啊，不要怪我们没有提前给你们打招呼就来了。这是薛书记和高书记紧急组成的班子，我也是到了他们那里才知道的。听说，这事还惊动了省里呢。”金部长的话说得清楚，室内的人都听得格外分明，显然不是说给李卓群一个人听的。曹振义和邹秘书心急火燎，却没有一点办法。

李卓群知道来者不善，但是心里反倒高兴。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反对意见，瞒着掖着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他在年前就将机构改革启动的正式报告和实施方案让边梅亲自交到市委。薛书记还召开紧急常委会讨论这个报告和实施方案，虽然在会上争论得很激烈，最后还是通过了报告和实施方案。这会子突然派人来督查，而且之前也没有来一个电话，在联想到早晨那个偷拍的人，知道是有人将事情捅到省里了。省委才下了这个紧急指示。看来省委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作了那个决定，连薛书记和钟市长看来也受到了申斥。金部长见李卓群低头没有应答，道：“李书记将我们叫到现场，想必是看点什么听点什么吧，呵呵。”几个随员将眼光从李卓群身上挪开，投放到六个来访的干部身上。六人立刻有了反应。陆主任微笑着说：“金部长，各位市委领导，我们是来请教李书记的。将我们分流了，凭什么？我们可都是勤勤恳恳的干部，文化水平、工作能力和工作经验可都是不错的。我们不是光吃饭不干事的人。现在不是很好嘛，也没见到哪里真正分流了干部，何必要多此一举？”

金部长听了，笑吟吟地微微点头，没有言语。那个说退下来怎么办的中年干部重复了他刚才说话的内容。金部长还是没有说话，笑望着李卓群。李卓群笑微微地坐着也没有说话。金部长身边那个干部处副处长提醒李卓群道：“李书记，你怎么说啊？”

李卓群笑着问六人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要说，都说完说个痛快。今天市委领导们都在这里，他们会为你们做主的。大家都听到金部长刚才的话了，省委很重视这件事，市委才紧急派出督查组的。有话尽管大胆地说，即使是说错了也没关系。”

另一个中年干部说：“以上说的就是我们的意见。李书记，你看着办，我们反正是砧板上的鱼肉。”

李卓群笑呵呵地问：“我在问各位一遍，你们真的就这些意见了？”

“就这些！”

“没有了！”

李卓群看着金部长问：“金部长，您有什么指示？”

金部长笑道：“我们只是来督查的，有什么情况，我们如实向市委汇报。你是这里的办事者又是第一领导人，事情还是你来处理。”

李卓群知道他是不赞同自己这么干的，他那么说，表面上是保持公正，其实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还有看笑话的成分。李卓群站起来，走了几步，站到墙上方悬挂的党旗下面，脸上撤去了笑容，严肃地面对着全体手指着墙上的党旗，道：“这是大家熟悉的中国共产党党旗。早晨，在这面党旗下，一个为党勤勤恳恳工作了三十五年，三次参加市委优秀党员干部表彰会，一次荣获省级优秀党员称号的老党员乔长海副镇长，跪在地上向党旗磕头。说自己离不开党离不开工作，还说他违反了党的号召，带党为难了。”

李卓群嗓子有些哽咽，稍停，道：“乔长海没有对不起党，相反，他是个品徳高尚的党员。他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勤恳恳卓有成效的工作赢得了荣誉赢得群众的尊敬！他之所以想不通，正因为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离不开党离不开工作。他不是为了饭碗着想。这种精神是惊天动地的！”

李卓群停下，离开党旗，微笑着说：“刚才，我倾听了各位的意见。尽管有些话很尖锐也很难听，但是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也相信你们不是贪腐之流和无能之辈，工作上有成绩。否则，你们不会理直气壮。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干部是没有你们硬气胆气和豪气！我李卓群佩服的就是你们这些敢于担当有性格的人。我刚才说的乔老镇长的事，并不是让你们仿效，而是提醒各位，你们都是接受党教育多年的人，有些本身就是党员。乔老镇长的表现难道不可以做一面镜子吗？”

李卓群看着大家的反应继续说：“机构改革是中央的决策和号召，机构改革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精兵简政，解决人浮于事的问题，减少浪费和相互干扰，提高机构办事效率。这是毫不动摇的，不可讨论的。机构要改革，就必须要分流多出来的干部，必须有人退出。这也是毫不动摇的。至于要说外地没有实行干部分流而我们为什么要分流？说我李卓群以此来搞政绩，踩着大家的痛苦和脑袋往上爬。我李卓群从来没有想过，你们可能很清楚，要想搞政绩，不是在这个方面，而想利用这个来铸造政绩除非是傻子才会为之，我李卓群是傻子吗？”

那几个市委来的干微微点头。来访的干部无声。

李卓群微笑道：“但是，站在你们个人的角度上着想，你们确实面临着人生重大选择。铁饭碗端不了了，还有其他的饭碗。换个饭碗可能更适合你们，也可能不适合你们。即使不适合你们，也不至于没有饭碗可端，无饭可吃！你们新的工作县委县政府给你们安排好了，用人单位保证不比你们现在的工资底。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你们担心到了新工作单位不适应，我想这只是暂时想象，只要你们努力工作，一定会很快进入工作角色的。除非你们不愿意，因为你们有水平有能力。再说，真要有极少数同志不能适应，我们不是安排了后期的寻访吗，负责给你们进行必要调整。”

稍顿，继续道：“分流后，各个机关将变得紧凑、高效。政府现在转变为服务机构了。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官位机构。以官为主以官行政的时代在冲南结束了！谁要是不将自己当成服务员，而将自己还是当成官员，那他只有走回家的路。我们冲南县委县政府绝不手软、姑息！”李卓群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在场的人被他话震惊了。市委那几个干部来时的倨傲气焰收敛了许多。金部长听了，心里很反感，进一步佐证他原先的看法：政治上幼稚。但是他不得不同意李卓群的观点。这让他心里很矛盾。

李卓群看到来人情绪有所缓解，继续说：“分流过后，立即实行在岗公务员家庭财产申报和审核工作，但愿到时候没有人超标。今后，冲南的公务员要上对党的事业负责，下对办事和服务对象负责，除此，不对任何个人负责！我们考察干部是看他是否做到了对这两个方面负责！办事的群众和服务对象满不满意，老百姓是不是认可！所以说，今后公务员这只铁饭碗会变得更加沉重，非有力气者端不了！”

突然，响起鼓掌声。是那六个干部中两个人。众人愣了愣，都相继鼓掌。那个火气很盛的陆主任脸上没有了火气，说：“我听说你李书记能干，为人很好，善于为大家着想。你说的我们都懂，我们并不担心分流了没饭吃。我们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子。干了这么长时间干部，猛然叫我们卷铺盖走人，实在丢人。不说留岗的人怎么看我们，社会上人怎么说我们，就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人都会轻视我们。”说到这里，陆主任似乎说不下去了，只得停住。身边几个干部也都低下头，不言不语。金部长问；“那你们要求是什么？”

陆主任听出了金部长话里有话，心里有点看不起金部长，看着金部长道：“来时有，现在没有了。我相信李书记的为人和魄力，我只得克服我的面子了。”转向两边问：“诸位，你们怎么说？”几个人先后表示赞成。

那个面带凶相的干部站起，走到李卓群面前握住李卓群的手道：“李书记，你虽然来我们县里时间不长，我也没有见过你。但是，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你的传闻，都说你是老百姓的代言人，我还不大相信。今天让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你：义正词严，是党的事业坚定守护者。你对我们这些即将要分流出去的干部，采取的那些措施是为我们着想，因此，我有理由相信那些传闻都是真实的，你又是老百姓的保护神。你这样一个书记，我只有一个字，‘服’！我不在乎那点可怜的面子，我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要不是有人说我们分流了只拿两年工资，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了，我才不来趟浑水！到这里，听曹局长说都给我们安排好了工作，还给免费培训、创业给予政策优惠、还进行后期关注，早就想走了。留下来是想见见主要领导，听听你们的决心是不是坚决，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现在我相信了。走，诸位还有好说的！呆这里干啥，被人再次利用啊？”

那五个人过来和李卓群握手道别。金部长很难堪，张张嘴，又闭上。那几个准备有所作为的市委干部叫这段话闹了个灰头土脸。李卓群赶紧圆场道：“诸位，现在快要到吃饭的时间了。各位如果信任县委，就留在这里吃顿饭，也好进一步听听你们对分流工作的见解和基层对这件事的普遍看法。”

六人都说不必了，坚持要走。陆主任说：“李书记，冲南有你这样的县委书记，是冲南人民的福气。我老陆今天冲撞了你，有眼无珠！说声对不起！”

“哎，这是怎么说的。我从来不计较态度！只计较理。理不通我们可以讨论，哪里有什么对不起的啊？”

“不是，老百姓现在将你奉若神明。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来这里这样，还不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我们几个，所以对不起的话你一定要接受！”

李卓群听了这话，心里不但不高兴，反而紧张。连忙和几人敷衍，送他们出门。李卓群在门口叫住邹秘书，让他去酒店定一桌中等偏下规格的酒席，并让他通知马县长来作陪。邹秘书和曹振义都说不行，他们是钦差。李卓群笑笑重复了他的交代。邹秘书走后，李卓群和曹振义边走边谈起了信访局近期工作情况。曹振义着急地道：“李书记，你快点进去请他们到会客室里说话，他们今天可是不好过的呢！”

李卓群哈哈一笑道：“没事，先叫他们缓缓。他们也该需要时间想想了。”

“金部长那人我是知道一点的，他可是和高书记很近的。从他说话的口气看，他好像并不是来帮助的，他的话说出去很有分量的，何况省里对这件事催得这么急，这里面肯定……”

李卓群打断了曹振义的担心，说：“曹局啊，你说的我也很清楚。一个人一旦有了成见，你很难马上改变他对你的看法。这些钦差们哪个脸上不是写着疑问，戴着隐形有色眼镜来的？对付这些人，除非你表现得像一条温顺的哈巴狗，把他们哄高兴了才给你说好话。可是，我们现在所从事的事，能够拿个人的趋奉来解决吗？那不是对党的脸上抹黑吗？要是他们中有公正的，自然能够持正分说。就是有歪曲的意见到了省里，也会有机会让我们说话的。”

曹振义真的拿李卓群没有办法，只好边走边向他汇报局里的工作。说积案还有十五件没有落实好。李卓群问什么原因。曹振义说由于时间长，牵涉面广，有的当事人已经去世了，还有的是负责人换了单位，查起来需要时间，另外有的牵涉几个方面经济利益，不是短时间能够结案的。李卓群指示要抓紧督促，再难再大的经济利益也要向正义公理让路。到最后真是有办不了的案子，你让他们交给我来办，一定要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走上台阶，李卓群问有没有收到姚启顺的申诉信。曹振义说没有，说就是有了，我们政府部门也办不了，要向省人大常委会提出申诉才有可能进入司法复核程序，因为他当初已经向中院上诉过，裁定维持原判，那可是最终裁定。

李卓群问：“是以姚启顺个人的名义还是以政府的名义向人大提出申诉，哪个好些？”曹振义道：“我看还以姚启顺个人的名义好。政府一旦介入了就麻烦了，搞不好很被动。”

李卓群没有说话，低头思考。曹振义再次催促李卓群招待市委督查组。李卓群没有理睬催促，道：“你下午去公安局，找章程和刘能说知此事，就说是我说的。如果要是证明姚启顺的案子确实是冤案，立即以县政府的名义起草向省人大的申诉书。让他们暗中进行，注意保密，要保护好证人的安全。”

曹振义惊惧地道：“李书记，你千万不能这么办。刘景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卓群微微一笑道：“放心，牵连不到你们身上。”

“我不是为自己……”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这个书记干得长久一点，但是有冤不能伸，还要官官相护。我宁愿丢掉这顶帽子，也不会顺应所谓的官场潜规则。”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接待室。接待室里顿时响起李卓群热烈而又爽朗的笑声和道歉的话语。片刻，李卓群笑吟吟地领着市委一行人走出接待室。马尚全匆匆赶到，又是一番热烈。金部长笑问：“老马啊，你现在都在忙什么呢，一个上午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马尚全呵呵笑道：“穷忙穷忙。慢待了。领导们难得来检查我们工作，我们这里好久没来过领导了，我还真是挺想念的。”

“假话，是不需要调查，尽管说！哎，李书记啊，你在市委把那个旅游局的王长庆玩惨了！”

马尚全连忙问怎么回事，金部长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金部长道：“合该他王长庆倒霉，他也不长眼，手都伸到县委书记的身上了。”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金部长问：“李书记，听说是你在薛书记和钟市长面前替王长庆说了好话，王长庆才过了关是不是？”